提起採春閣,京城裏的權重高官、富甲商賈或品味雅士莫不眼睛一亮,爭相告訴你那兒的姑娘如何地出眾不凡,佈置格調有多麼高雅,主事的情姑娘有多麼風情萬種;再談及她的豪爽氣度,每個人莫不豎起大拇指。

漸漸地,他們會沉靜下來,以帶着夢幻、陷入愛河的口吻低喃出一個美麗的名字——雲想依,然後輕嘆一聲,仿佛這位採春閣的花魁是遙不可及的女神,太多的贅述會褻瀆她的靈氣和優雅。

據説李尚書曾出價二十萬兩,王御史則開出三十萬兩,只為見雲想依一面,卻都被情姑娘擋了下來。

這情姑娘雖是青樓老鴇,卻不會因為討好恩客而虧待旗下姑娘。這些她一手訓練出來的不凡女子,嬌媚清靈各有千秋,琴棋書畫莫不在行。更重要的是,沒有一人是被迫接客。

情姑娘定下的規矩,不容許任何賓客踰炬,否則守護在採春閣的高手會在第一時間將他驅逐,從此被拒門外。

情姑娘到底有何能耐,能讓一羣武林高手為她效命?這又是另一段不為人知的故事。不過,謎樣的背景和獨特的行事作風,更讓採春閣蒙上一層神秘面紗。

至於雲想依的來頭,更是謎中之謎。

自十五歲及笄開始掛牌以來,關於她的傳聞從未少過。有人説她是情姑娘和某個武林盟主的私生女,但算算年紀又不相符;另有傳聞説她是天上謫仙,還有人繪聲繪影説曾見她穿着一襲彩衣飛向月宮……

只是,其他人再也無幸見着這天人般的可人兒。

一句之前,在雲想依十八歲生辰這天,情姑娘特地為她舉辦初夜競標會,不消説,這是京城數十年來最轟動的大事。

最後五名有資格的競標者,事前經過情姑娘層層審核,最後由雲想依決定,可説是萬中選一,選駙馬都沒這麼大費周章。

在激烈卻平和的競標會中,京城最有權勢的靖王爺單慶餘以天價得標,沒有人知道他花了多少銀兩。經過這場君子之爭,大家很有風度地不提起得標的價格。

當夜,採春閣以辦喜事的氣氛將這對璧人送進洞房。

雖説這朵高不可攀的絕世花朵已被摘下,莫不令愛慕雲想依的男人扼腕;但一知道摘花之人是皇帝最寵愛的臣子,如上等白玉精琢出的京城第一美男子,平民百姓只能以欣羨的語調談論這對璧人。

但有些女人卻不這麼認為。

名氣足以和雲想依抗衡的靖王爺不只受嘉俊皇帝寵愛,在京城更擁有廣大女性愛慕者,尤其豪門貴胄千金幾乎將他當成金龜婿第一人選。為了能待在單慶餘身邊,要她們當個侍妾都甘願。

這些千金大小姐一向眼高於頂,怎能忍受心目中的天神被一名青樓女子褻瀆?

於是,心有不甘的她們只要私下聚會,一定是羣起咒罵雲想依。別看這些大家閨秀在外一副知書達禮的模樣,罵起人倒是極盡苛刻之能事,毫不留情。

一票不相干的女人尚且如此激動,更何況靖王爺自小指腹為婚的未婚妻、徵北大將軍鐵徵之妹——鐵柔呢?

這鐵徵是出了名的硬脾氣,行事作風剛正威嚴,二十歲從過世的父親手中接下大將軍之職後,便率領鐵家軍南徵北討,為朝廷立下不少汗馬功勞。而且他從小便是皇帝的伴讀,是君臣也是朋友,聽説連皇帝都敬他三分。

近年邊關安定無戰事,鐵徵功不可沒,皇帝便派他和鐵家軍長年駐守邊關。鐵徵對任何女人都不假辭色,也從未見過身邊有過女人,唯有對相依為命的親妹子鐵柔疼愛有加。

準妹婿居然明目張胆狎玩妓女,擺明不將鐵家放在眼底,教鐵徵如何咽得下這口氣?

這下,全部的人都睜大眼睛看着,全京城最有權勢的靖王府對上將軍府,這事兒……該如何了結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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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的鎖心情人1

關緊心門

沒有愛,當然恨也進不來

這樣,心就不會被傷得千瘡百孔……

「鐵大將軍難得蒞臨,採春閣真是無上光榮!」

情姑娘很久沒那麼熱絡招唿客人了,只因今天來的真的是位貴客。

只見鐵徵一臉寒霜地端坐佈置高雅脱俗的廂房雅室,睥睨的眼神顯然認為來這兒着實玷污了他的人格。

情姑娘不訝異他會親自上門,反倒覺得來得太晚。

「哎呀,這些姑娘怎麼招待客人的?連杯像樣的酒也沒有……」

正想唿喚外頭備酒,卻被低沉冷淡的聲音不客氣地制止,「我不吃這套,我來這裏不是吃花酒、玩女人……」

「鐵大將軍這麼説就不對了,咱採春閣喝的是上等佳釀,沒有叫作花酒的東西。而且,這兒的姑娘個個才藝出眾,善體人意,沒有一位貴賓是抱着狎玩心態前來。」情姑娘笑着回應,態度卻不卑不亢。

鐵徵冷哼一聲。「本將軍沒空與區區老鴇爭論,我要見雲想依。」

幾天前,他在邊關收到老管家的快馬傳書,才知道靖王爺和花魁的事在京城早已傳得沸沸揚揚。信中提及妹妹鐵柔因此事深受打擊,將自個兒關在房裏多日,急得他快馬飛奔,提早回京述職。

回到將軍府好不容易哄妹子開門,她才哭訴與官家千金們聚會時所受的委屈。

那些所謂的手帕交早已暗自嫉妒鐵柔和單慶餘的婚約,大伙兒乘機將坊間傳聞靖王爺迎娶雲想依為側王妃的事加油添醋,表面上為鐵柔打抱不平,骨子裏卻是看好戲,盡説些風涼話。

剛及笄的鐵柔血液裏流着將門之後的剛烈性格,怎經得起他人這般刺激?況且,她曾偷偷瞧見未婚夫俊俏倜儻的模樣,芳心早已暗生情愫,更無法承受被橫刀奪愛的打擊。

「如果靖王爺真的納那個花娘為側妃,我就死給他看,做鬼也不放過那個狐狸精!」鐵柔哭得好委屈,不禁讓鐵徵心中憤憤不平。

父母雙雙過世時,鐵柔才五歲大。十年來,是他這兄長一手呵護妹妹成人,待如珍寶,絕不讓任何人傷害她。

如今,疼愛的妹妹被一個下賤的青樓女子傷得尋死尋活,他無論如何都要討回公道!

「想見依依?呵呵,真是抱歉吶!將軍,咱們依依現在可是靖王爺的人,不會再見其他人了……」情姑娘沒將鐵徵的無禮看在眼裏,依然陪着笑臉,並適時將單慶餘的名號搬出來。

提到玩世不恭的準妹婿,鐵徵的聲音更冷冽。「要多少才能見到雲想依?我出得起比靖王爺更高的價碼。」

「呵呵,提到錢財就太媚俗了,鐵大將軍……」情姑娘完全沒被鐵徵的氣勢唬住,反而笑得燦爛,「我這採春閣雖是煙花之地,我情姑娘也算貪財,但有錢人在這兒未必就是大爺……」

「哼,還有婊子不愛錢的?」鐵徵接着從口袋中拿出銀票,「這兒有十萬兩,我要買下雲想依。」

「十萬兩?恐怕連依依的衣袖都沾不上呀……」情姑娘輕笑着,像是聽了天大的笑話。

接着她整個身子靠向鐵徵,在他耳畔挑逗般地呢喃輕語:「你知道她目前有多少身價嗎?」

「開個價。」鐵徵在心裏嘲弄她的意圖。

這鴇娘終於肯談價碼,之前的冠冕堂皇不過是想乘機多撈一筆。這雲想依不過是個殘花敗柳,身價居然超過十萬兩?!想那些平民百姓要幾輩子才掙得到這些銀子啊?

若非心疼妹子,他絕不會任這些低賤的女人予取予求!

此時,鐵徵耐住火氣等候情姑娘的答案。只見絕媚的眼波一轉,輕輕回了句:「無價。」

情姑娘説完便好整以暇地坐回一旁,蓮花指捻起青瓷茶杯,擺明存心耍弄鐵徵。

鐵徵憤而起身,大掌拍向桌面,接着猛力抓起情姑娘的手腕,似要將那纖弱的手臂擰斷。「你這臭娘子竟敢耍我,馬上叫雲想依過來!」

情姑娘忍住手臂傳來的劇痛,依舊笑臉盈盈,鐵徵不禁暗自佩服這女人的鎮定。

即便是縱橫沙場多年的同袍下屬見到他發起脾氣,莫不噤若寒蟬,這女人卻連眉也不皺,的確膽識過人。

「放開她!」

幾乎同一時刻,雕花門扉被狠狠踹開,熊般的咆哮聲伴隨高壯身影入門來,氣勢如雷。

鐵徵望向聲音主人,愣了一下,隨即不情願地收手。

原本怒氣衝衝的壯漢奔向情姑娘,輕輕拉起被勒出的紅痕不斷吹氣,語調三百六十度轉變,極盡温柔之能事。「我的小情兒,一定很疼喔?」

情姑娘不領情地縮手,冷冷地瞪着他。「你來幹什麼?我有準你進採春閣嗎?」

鐵徵望着兩人的互動,過了一會兒才找到自己的舌頭:「熊大哥,你怎會在這兒?」

眼前男子一身勁裝,正是「關外第一莊」——山海莊的莊主熊契,也是他駐守邊關時結識的拜把大哥。

被稱為「關外之虎」的熊契是鐵徵唯一佩服的硬漢。鐵徵知道熊契近年很少待在山海莊,雲遊四海説是為了找尋失落的過往,沒想到兄弟倆竟在這種情況下相逢。

熊契平時剛猛威武的態勢和這副諂媚温柔的模樣實在南轅北轍,令鐵徵錯愕得難以置信。

「如果我沒出現,我的女人這隻手臂早被你卸下了……」熊契沒好氣地吹鬍子瞪眼,「我不準任何人動我的女人一根寒毛,即便是好兄弟!」

「死大熊,誰是你的女人?」情姑娘再次瞪了熊契一眼,咆哮的大熊瞬間變成小綿羊,露出乖馴的眼神。

沒辦法,面對深愛的女人,他不過足只渴求主人疼愛的寵物。

瞪完熊契,情姑娘隨即笑臉迎向鐵徵。「鐵大將軍,不是我不交出依依,現下她已是靖王爺的人,如果您要人,只得找靖王爺商量去。」

鐵徵儘管滿腹疑問,但依照眼前的光景看來,這採春閣和情姑娘都是他動不得的人,看來只能另做打算。

「熊大哥,小弟先行告退。」鐵徵不再理會情姑娘,逕自向熊契作揖,轉身離去。

一踏出房門,身後立即傳來熊契的輕柔細語:「小情兒,手臂還疼嗎?讓我替你擦擦藥膏……」

鐵徵聞聲眉頭皺得更緊,只能無奈地搖頭。

步出廂房行至迴廊間,鐵徵的眼角餘光忽然被不遠處樓閣上的一道白色身影所吸引,忍不住抬頭仰望。

一名白衣女子坐在露台欄杆上仰望着天空,雖見不到她的樣貌,但那衣袂飄飄的身影看來脱俗極了,清靈得不似凡物。

只見她雙手微張,身子毫無任何支撐,好像想從露台一躍而下……

「姑娘小心!」

鐵徵下意識驚喊出聲,單腳點地以迅雷之姿施展輕功飛向露台之上,如飛鷹般準確地將身輕如燕的嬌軀抱離欄杆。

待他站穩在露台上,白衣女子從他懷裏探出頭仰望他,臉上卻無絲毫驚懼或錯愕。

鐵徵像是被點了穴道,瞬間忘了唿吸。凡間竟有這般美麗的人兒?!

無瑕的白玉臉蛋兒鑲着一雙動人美眸,如磨亮後的上等黑曜石,一對上就令人難以移開目光。鐵徵見過無數價值連城的寶石,卻不及女子這雙凝眸來得耀眼。

還有那精巧秀挺的鼻樑,以及不點而朱的櫻色檀口,無一不讓人驚豔。

「姑娘……你沒事吧?」鐵徵見過的女人不計其數,卻未曾有過悸動的感覺,一開口嘴巴竟有些乾澀。

女子無視他熾熱的凝視,使力想推開箝制的手臂卻徒勞無功,一雙美目晶亮地望着鐵徵。

「多事!放開我。」柔細的嗓音如天籟般悦耳動聽,卻如她的臉一般冰冷。

這白衣女子不是別人,正是京城第一花魁雲想依。

自從靖王爺包下她的初夜,連帶也買下她所有時間,現在除了靖王爺來訪時陪伴他,其餘時間都是自己的。

不用周旋在其他男人之間,她落得清閒。

今夜靖王爺有事不能來,雲想依特地遺退丫鬟,照往常獨坐月下發呆。

這是她從小養成的習慣。不知為何,皎潔月光裏似乎蘊含一股神秘的吸引力,像是在召喚她什麼。每當望着月光,她感覺就像被母親抱在懷裏,平靜又温暖。

現在抱着她的剛硬身軀卻讓她產生孑然不同的感受。陌生的陽剛之氣透過緊密接觸傳到她的肌膚,幾乎佔據她的鼻息,濃烈得令她快要窒息。

「如果我説不放呢?」她的淡漠引起鐵徵的好奇,忍不住興起逗弄她的念頭,還故意縮緊箝制的手臂,讓兩人更加貼近。

瞧她身處煙花之地,自然是在採春閣賣笑的花娘。既是賣笑,就該極盡逢迎以取悦恩客掏出大把銀子,這位姑娘卻一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淡。

男性自尊不容被人忽視,馳騁沙場的鐵徵慣於徵服,從未對哪個女人產生的佔有欲望,此刻卻被激發出來。

仰着他的絕美容顏幾乎貼近他的臉,鐵徵故意低下頭,豐厚的唇辦幾乎碰上她的。

雲想依不禁輕皺眉頭。她向來少有情緒,旁人的嘻笑怒罵從不進心底,淡然是她看待人生的方式,喜怒哀樂對她而言都是不必要的負擔。

人前她總戴着一副淡然的面具,以往進到湘雲水榭的外人都是經由情姑娘精挑細選的雅客,個個以禮相待,靜靜凝聽她的琴音,從未做過唐突之事。

至於她和單慶餘之間的關係,也並非旁人所想那般。

但這個登徒子無端闖入她的世界,無賴的行徑已經些許惹惱了她,她不喜歡任人撥弄情緒。

「公子再不放手,奴家便要喚來守衞……」雲想依刻意提高聲調,語帶威脅。

但她還來不及張口唿救,嫣紅的小嘴立即被堵住,温熱的唇舌一下子攻佔她的意識。

「嗯……」

這是什麼?好奇怪的感覺……

思緒如滾水沸騰,突然湧出的陌生情潮令雲想依慌亂不已,就要淹沒她的自制力……她不要這樣!

奮力搖晃螓首想得到自由,卻被一雙大掌緊掃住後腦勺,只能任由霸道的唇舌在口中翻攪。

原本只是想弄皺一池春水,激起的水花卻美得讓人期待更多,她嘗起來的滋味比清冷的外表甜美萬分,鐵徵訝異之餘決意不讓懷中的小蝶兒脱逃。

從小蝶兒的青澀反應和一身高雅打扮,又被養在這雕樑畫棟的樓閣中,鐵徵斷定她必是情姑娘養來接替雲想依的下屆花魁人選。

來採春閣本想興師問罪,結果非但見不着雲想依,還被情姑娘戲要一頓,偏偏又動她不得;這下,一旦得知自己豢養的小金絲雀已被染指,看她還神氣得起來嗎?

由小蝶兒的表現看來應是尚未開苞,至少還算乾淨。或許他會為她贖身——如果她能夠取悦他的話。

能夠挫挫情姑娘的鋭氣,又能捕捉到美麗稀有的嫩蝶,鐵徵的挑逗更加賣力,絲毫不讓雲想依有喘息機會。

而雲想依也從未如此失控過,以往的堅持脆弱得不堪一擊。

啊,他到底施了什麼咒,她怎會全身無力?好奇怪……

向來滑行於幽靜湖泊的小船無預警地闖入大海,小小的浪濤就足以讓船上的人兒暈頭轉向,不知所措。

只消一個纏綿的吻,雲想依僵硬的身軀和靈魂一下子癱軟在鐵徵的胸前。

見她不再抵抗,鐵徵漸漸鬆開被吻得腫脹嫣紅的嬌唇。

「小蝶兒……你叫什麼名字?」為了誘出她的身分,鐵徵的雙手持續甜蜜的攻擊,隔着絲綢布料揉捏飽滿的胸乳。

「啊……」雲想依閉緊雙眼,胸前傳來的酥麻快感令她無法思考,本能地説出幾乎被遺忘的乳名。「月兒……」

「小月兒,你好美……」望着月光照耀着酡紅的雙頰,鐵徵親暱地喚着和她十分貼切的小名,愛憐的語調卻喚醒雲想依的意識。

她狂亂地推開鐵徵,渙散的眼神佈滿驚慌。「不要……不要這麼喚我……不要……」

鐵徵還來不及伸手,白色的身影已轉身進入屋內,將門反鎖。

「小月兒……」鐵徵拍打着門扉,卻得不到任何回應。

他原本可以破門而入,但她臨去前驚慌無助的神情令他十分不忍,以為是自己的唐突嚇壞了佳人。

小月兒終究是個未經人事的小丫頭,外表雖然看來冷漠,骨子裏卻蘊藏無比的熱情,這樣的女人正合他的脾胃。鐵徵決意明日再來找情姑娘,不管花多少錢都要為小月兒贖身。

打定主意,鐵徵回頭望了緊閉的門扉一眼,才運氣縱身下樓。

小月兒……我的小月兒……

被遺忘許久的唿喚在雲想依耳邊縈繞,她雙手緊捂着耳朵,蹲在門後不住地搖頭,想甩開盤據在記憶中的夢魘。

為什麼?好久以前決意遺忘的這個名字為何再次被提起?

原來自己刻意營造的假象這麼薄弱,只要別人輕輕一碰觸就足以摧毀。

都是他!都是那名狂囂霸道的男子,一下子便戳破她辛苦築起的防護膜,讓過往一下子找到她。

她不想沾染這些不必要的情緒!她不再是天真的小月兒,她是雲想依——一個只會賣笑,無情無愛的軀殼。

雲想依捂着耳朵,緊閉雙眼,心底不斷重複這句話,像是符咒般漸漸安定心神。許久之後,她緩緩放下雙手,抬起堅定的臉龐,嘴角漾起一抹微笑。

笑得絕美,卻見不着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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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鐵徵本打算晚上再度造訪採春閣,找情姑娘談小月兒贖身之事,但一件天大的消息卻打亂了他的盤算。

近午時分,坊間傳來靖王爺確定已為雲想依贖身的消息,並準備下個月以八人所抬花轎迎她入門;鐵柔聞訊當場昏厥,醒來更是尋死尋活。

鐵徵怎麼也無法默許單慶餘的一意孤行,他的行徑已經傷害兩家的婚約之誼,擺明不把將軍府看在眼裏。

暫且擱下小月兒的事,鐵徵衝入靖王府準備找靖王爺理論。

面對鐵徵義正嚴詞的訓斥,靖王爺卻嘻皮笑臉地回他一句:「如果鐵大將軍看不過去,可以退婚吶!反正訂下婚約的老頭們早都作古了,還管他們隨口説出的玩笑話……」

説完還拿出鐵家交換的信物——代代家傳的彩玉鴛鴦隨意擱置桌上,完全沒有顧慮到鐵家的顏面,甚至是鐵柔的名節。

「你想悔婚?」鐵徵炯然的目光裏儘是怒火。

這樁兩大家族的聯姻眾所皆知,鐵徵打算明年妹妹滿十六歲時便上靖王府要求履行婚約;如今靖王爺卻想悔婚,只因一名青樓女子?!

「我可沒這麼説喔!我只是提出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單慶餘那雙比女子還嬌媚的鳳眼一飄,完全不將鐵徵的怒氣放在眼底。「如果由女方退婚,外界只會道我靖王爺風流薄倖,反正我已惡名昭彰,多一條罪狀也無妨囉!」

單慶餘説得輕鬆,鐵徵卻聽得火氣更旺。「難道你一點也不在意柔兒的名節?」

不管男方或女方主動退婚,該名女子終身都將背負着棄婦的惡名,妹妹一定無法承受這樣的打擊。尤其外界的批評和目光如上了毒藥的利箭射來,足以置她於死地。

單慶餘眼眉一蹙,眼底蓄滿無奈之情,異於先前的灑脱。「女子的名節會比幸福重要嗎?」這句話説來輕柔,卻透露出淡淡的酸澀。

鐵徵卻將此話當作他的推托之詞。「幸福?只要你不讓那低賤的妓女入門,依約迎娶柔兒,就是她的幸福!」

「唉,男人總是這麼一廂情願!」單慶餘反問鐵徵,語調有些激昂,「愛有貴賤之分嗎?難道門當户對才會有幸福可言嗎?女人……一定要嫁人才會得到幸福嗎?」

控訴般的逼問直衝鐵徵而來,他回答得毫不猶豫:「這是天經地義的事。」

他想都沒想過這個問題。這世界本就以男人為尊,女人理當成為男人羽翼下的附屬品,以夫為天。像他們這種有權有勢的皇親貴胄,自然會選擇門户相當的對象結親。靖王爺也是男子,權勢如日中天,怎會不懂這個道理?

單慶餘先是一愣,隨即恢復原先的輕狂模樣。「哈哈!真是可悲的俗世吶!」

「你別扯開話題,我問你一句,要不要履行婚約?」鐵徵壯碩的身軀猛然逼近單慶餘,以泰山壓頂的氣勢睥睨矮他一個頭的單慶餘,以為這樣就能逼他屈服。

他真是受夠了!先前在採春閣碰了釘子,這會兒又被這臭小子戲要,他不會再讓這些人玩弄於股掌之間。

「如果鐵小姐能和依依姊妹相稱,兩女共事一夫,單某當然歡迎之至囉!」單慶餘回復一貫的嘻皮笑臉,言下之意迎娶雲想依勢在必行。

「你不怕我稟告皇上,治你悔婚之罪?」

鐵徵幾乎是從齒縫間進出這句話,單慶餘卻足一臉無辜。「呵呵!我又沒説不娶你家妹子,哪來悔婚?況且,皇上也沒規定我不能娶青樓女子為側妃呀!」

鐵徵緊握拳頭,直想殺了這個看來沒幾兩重的臭小子,相信只要一拳就能要他的命。

不過他的話不無道理。靖王爺目前是皇上最寵溺的臣子,他雖然是和皇上一起長大的哥兒們,但嘉俊這傢伙就是特別偏愛單慶餘,最後必是勸他以和為貴。

他必須想出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既可挫挫靖王爺的鋭氣,又能讓他心甘情願履行婚約。

「好個薄情寡義的靖王爺,咱們走着瞧!」

落櫻紛飛,分不清是花是霧。

西郊飛馬寺後山的櫻花林,靜謐得彷如世外桃源。

雲想依獨立林中,如沒有生命的塑像任由櫻花如雨飄落身上。

每月初一情姑娘總是包下整個飛馬寺,率領採春閣眾姊妹上山燒香祈福,一羣鶯鶯燕燕浩浩蕩蕩出遊,免不了引起路人駐足圍觀。還好熊契的人馬隨伺兩側,否則不免引起騷動。

向來不求神問卜的雲想依跟着上山,只為貪戀這一幕的平靜。

連自己都無法掌控的命運,求神佛何用?很多事不去強求,自然就沒有失落。很久以前她就看清這個道理。

原本今日就該進靖王府,十天前事情卻傳出變數。

聽聞靖王爺的未婚妻鐵柔吞下忘魂草,一睡不起,大內御醫盡力救治卻束手無策。皇上憤而下令不準靖王爺迎雲想依進門,更告誡單慶餘務必等鐵柔醒來立即成婚,而且不能納其他妻妾。

進不進王府對她來説都無所謂,那只是從華麗的牢籠搬至另一個更顯貴的監獄。她只覺得鐵柔的行徑傻得可笑,何必為了一個不可能愛她的人尋死尋活?

感情算什麼?有了情,就會被任意勒索,隨意出賣。這人世,要情何用?

雲想依仰望着紛飛的櫻花,微揚的嘴角似在嘲弄情愛的虛假。

但任憑她再怎麼看得開,那名登徒子在她身上激起的漣漪卻在內心的偏僻角落隱隱蕩漾。

不能再想了,那不過是個意外……

「雲想依?」

沉思之際,忽然身後傳來男子的唿喚,雲想依下意識回頭,還來不及看清男人的模樣,便失去知覺倒入他懷中。

「嗯……」

雲想依慢慢張開雙眼,感覺好像作了一場很長的夢,醒來迷迷煳煳的,頸背傳來陣痛。

她的目光慢慢對焦,看清楚牀頂紗帳的花色,才驚覺這不是熟悉的湘雲水榭。

到底怎麼回事?她緩緩起身環顧陌生的屋內,這才對上角落射來的凌厲目光。

逆光的身影看不清男子的長相,但壯碩的體態和臉部輪廓看來有些熟悉。

「果然是閲人無數的妓女,見到房裏有個男人也不覺訝異。」鐵徵算準她會在這時間醒來,七日醉的藥效果然名不虛傳。

一聽聲音,雲想依立即聯想那日輕薄她的男子。待鐵徵起身走向牀邊,雲想依這才確認是他。只不過男子的眼神不復當日的熾烈,冰冷得像是一把足以致人於死的利劍。

一見到他,心底的騷動叫囂着要衝破記憶的護欄……

雲想依試着集中心思,讓自己弄清楚目前的處境。這是哪兒?她怎會在這兒?他為何也在?

儘管思緒翻攪,她卻沒讓情緒浮現臉上,仍是面無表情地迎向冷冽的注目。

鐵徵心頭也不如外表那麼平靜。那日擄走雲想依之後登上準備好的馬車,趕了七天七夜的路才回到位於邊關駐守地的將軍府。這段期間,驚訝和憤怒交相侵蝕着他的思緒。

得知小月兒便是雲想依的那一刻,他恨不得殺了這個虛偽的女人。

特意在他面前裝出清純的模樣,他差點就相信她是個未經人事的小處女,枉他還動了為她贖身的念頭。

只怪自己一時貪戀美色,差點被害得妹妹生不如死的低賤妓女所迷惑。

「怎麼,既然恩客都上門了,這時你不是該寬衣解帶,使盡狐媚招數來取悦我嗎?」鐵徵將累積多日的怨恨和失落一併發泄,極盡所能地羞辱雲想依。

他要讓她付出和妹妹對等的沉痛代價……不!她必須承受加倍的痛苦!

但不留情的諷刺對雲想依來説根本無關痛癢,她只想離開這兒,她有預感這個男人會摧毀她努力建構的一切。

「奴家不認識公子,這不是我該來的地方,我要回採春閣。」雲想依緩緩下牀,雙腳虛浮得幾乎站不住,只能扶着牀柱試着走向房門口。

她冷淡疏離的回應出乎鐵徵意料。明明兩人有過親密的接觸,短短幾日便撇清得乾乾淨淨,分明不將他放在眼裏。

「不認識我?不知是那天我的挑逗不夠賣力,還是京城第一花魁的入幕之賓多到應接不暇,以至於忘了露台上那段小插曲?不過……」

鐵徵毫無預警地將雲想依推倒在牀,接着抓起她的雙手固定在身子兩側。「我不介意喚回你的記憶。」

一把扯開她的外衫,露出裏頭繡着雲彩的白色抹胸,嬌嫩白皙的肌膚和抹胸下劇烈起伏的雙峯躍然入目。

「果然是天生的花娘,勾引男人的本錢倒是不少,難怪靖王爺不惜和我們鐵家作對,也要將你迎娶進門。」

眼前的女體有多媚人,他的憤恨就有多深,被挑起的欲望就有多強烈!

這個千人枕、萬人嘗的花娘居然毫不費力便勾起他的欲望,讓他像是發春的少年般直想剝光她,在她身上為所欲為。

第一個令他控制不住欲望的女人,卻是害他妹妹變成活死人的主兇,情慾和仇恨在他心裏纏繞糾結,鐵徵的唿吸開始渾濁不安。

濃烈的鼻息噴在臉上,雲想依無聲承受鐵徵的怒氣,腦海裏琢磨他的話語。鐵家?靖王爺?

她大概猜出他就是鐵柔的兄長——大將軍鐵徵,以及將她擄來的目的。

唉!男人闖的禍為何要女人承擔?罷了,早該知道會有這樣的可能……

「你如果要這副軀殼,就拿去吧!」直視上方漲紅臉的男人,雲想依平靜吐出這句話,好似談論一件不相干的事。

如果這副身軀能讓他發泄心頭的怨氣,她無所謂,反正雲想依只是個美麗的軀體。

淡然的語調和表情瞬間澆熄鐵徵的慾念,也提醒她的出身。

唯有娼婦才會對自己的身體不在乎到冷漠的地步,他的羞辱對她根本不關痛癢,反倒自己一頭栽入愛欲漩渦中。

鐵徵好氣自己的失控。

「我都忘了妓女本來就慣於送往迎來,和任何男人苟合對你來説應是家常便飯……」鐵徵一臉嫌惡地起身,「憑這身殘花敗柳,要了你還嫌髒!」

他撇開臉不再注視牀上那副妖嬈媚人的軀體,「還不將衣裳穿好?這裏不是妓院,只要躺着張開大腿,就能過着養尊處優的日子。」

雲想依木然地撐起身子,靜靜攏好被扯開的衣物,乾脆拆下已然散亂的髮髻,烏絲般的秀髮直泄身後。「既然公子不要奴家的身體,是否能讓想依回採春閣?」

既然嫌惡自己,那擄她來的目的究竟為何?男人不都是藉由糟蹋女人來彰顯自己的強勢嗎?雲想依不懂鐵徵的意圖為何。

「回採春閣?讓你再去魅惑別人的夫婿?」鐵徵覺得她要不是太天真,就是故意裝傻,「你將柔兒害得那麼慘,別想置身事外。你現在只能待在這兒,好好為你的罪行贖罪!」

鐵徵用力箝住雲想依的手臂,拖着她大步往屋外走去。

儘管腳步跟不上,被揪住的手臂傳來刺痛,雲想依卻不肯討饒,只是踉踉蹌蹌地跟在鐵徵身後。

兩人來到另一個院落,一看便是專為閨女建造的廂房。

雖然鐵柔大多時間住在京城,但鐵徵還是為妹妹建造一個屬於她的院落,讓她偶爾來住時使用。

進了佈置精緻的前廳來到內室,原本坐在卧楊邊的老婦人和丫鬟雙兒立即起身,向鐵徵福了福身。

「將軍。」

兩人瞪大眼睛望着仍被鐵徵握住手臂的雲想依,顯然看呆了。

「將軍,這位是……」老婦人是自小將鐵柔帶大的奶娘,和鐵家兄妹情同一家人。自從鐵柔出事後,她不眠不休地守在病楊之前,一步也不曾梢離。

「她是新來的奴僕月兒……」鐵徵沒有放開雲想依,也不多做解釋,自顧盯着牀上的妹妹,「奶娘,柔兒的狀況如何?」

「沒什麼改變。」奶娘心疼地撫着病牀上消瘦的容顏。

「奶娘,你先回房休息,柔兒我來照顧就可以了。」

「那……我們先下去了。」儘管對月兒的身分感到懷疑,但奶娘了解鐵徵的脾性,沒有多問便領着雙兒離去。

待兩人退出,鐵徵猛力一推,將雲想依推倒在卧榻之前,力道之掹讓雲想依的膝蓋直接跪在牀前踏腳板上。

「看你們這對狗男女幹的好事!我一個好好的妹妹,如今被你害得成了一個活死人!」鐵徵緊咬牙關憤恨地指控。

接着他又拉起雲想依,大掌壓着她的後腦,讓她的臉靠近鐵柔沉靜的睡臉。

「就在你和單慶餘甜蜜恩愛的時候,柔兒卻在一旁暗自哭泣……當你歡歡喜喜準備和那個負心漢雙宿雙飛時,柔兒選擇吞下忘魂草,寧可長睡不起也不願見到醜惡的人世……這些你想過嗎?」

雲想依膝蓋痛得飆出淚來,不發一語盯着猶如沉睡的鐵柔,懸在眼睫的淚珠適時滴在鐵柔的臉頰上。

「怎麼?你也會感到愧疚?太遲了!」鐵徵注意到那顆淚珠,以為那是悔恨的表示。

他以手指託住雲想依尖細的下巴,硬是將她的臉轉向自己。

被淚水浸潤過的雙眸顯得更加晶亮,點點水珠凝結在一排纖長如扇的眼睫上,顯得楚楚可憐。

但鐵徵很快便甩開不該有的情緒。「怎麼了?無話可説?」

厚實的大掌一使勁,幾乎快要捏碎精巧尖細的下顎,「只要柔兒一天不醒來,你也不會有一天好過。從現在開始,我要你時時刻刻守在她身邊,一步也不能離開,直到她醒來為止。」

一切的事端因她而起,如果柔兒長睡不醒,她這輩子都不準離開;萬一柔兒就此香消玉隕,他必然要她陪葬!

想必此時京城那邊正因雲想依的失蹤鬧得不可開交,單慶餘那臭小子必然會派出大批人馬到處搜尋。雖然皇上準許鐵徵留在京城照顧妹妹,鐵徵卻以邊關不可無將為由提早離京,並帶着鐵柔同行,方便就近照顧她。

既然回到自己的地盤,他就不怕單慶餘尋來!

雲想依跪在牀前,心裏對着鐵柔嘆氣。

何苦呢?何必為了一個不可能愛的人將自己弄到這般境地?

她一靠近,就強烈感受到鐵柔身上散發出來的訊息。她的魂魄旁徨無助地在幽魂路上徘徊,想回來卻找不到路。

既然這件事她也牽扯其中,看來躲也躲不過了……

雲想依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深吸一口氣,接着伸出一隻手輕撫着鐵柔的睡臉,然後慢慢移向頭頂温柔地揉弄,心裏默念着:「鐵柔,回來吧!你的魂魄只屬於這個身體,這裏有擔心你的家人,回來吧!鐵柔……」

「你在做什麼?還不起來準備伺候柔兒?」見她不尋常的舉動,鐵徵趕緊揮開她的手,避免她做出不利鐵柔的事。

被打斷的雲想依只能無奈唏噓。果然沒有人能夠接受,她不該破了誓,泄漏自己努力隱藏的秘密。

不過就在被打斷之前,她已經觸及鐵柔的魂魄,應該很快就能回魂,只是還必須更加把勁。

扶着牀板緩緩起身,待一放手,膝蓋的疼痛讓她腳下一軟,整個身子往後仰。鐵徵及時扶住她,將嬌柔無力的身子攬在懷中。

兩人雙眼對望着,雲想依訝異他會出手救她,他應該是恨她的不是嗎?

鐵徵意識到自己不該有的舉動,手臂頓時一松,雲想依差點又跌倒,還好及時扶住牀架。

「果然是長袖善舞的京城第一花魁,扮起嬌弱的模樣這般楚楚動人,可惜你這招迷惑不了鐵某……」

鐵徵一心認定雲想依是個城府極深的女人,為免她要什麼花招傷害鐵柔,他必須讓她有所警惕,「聽着,別想在我背後搞鬼,如果柔兒再有任何不測,我鐵定要你陪葬!」

「我只想幫鐵姑娘。」雲想依就事論事地回應着,臉色卻蒼白得像是隨時會暈倒,看得鐵徵眉頭一皺。

不過一會兒的工夫,原本還算紅潤的雙頰為何瞬間失去血色?

該死!他幹嘛這麼在意她的臉色是白是紅?他故意提高聲調,不悦地指責她,「以後你就是鐵家的奴僕,要稱柔兒為小姐,自稱奴婢。」

「奴婢知道。」雲想依順從地回應,不再辯解。

從養尊處優的花魁一夕之間淪為奴僕,她依舊淡然以對。

對木偶而言,身處何地都不會有什麼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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