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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戰者,以正合,以奇勝。故善出奇者,無窮如天地,不竭如江河;終而復 始,日月是也;死而復生,四時是也。

昨晚,她究竟做了什麼?

她不敢置信地睜着一雙水靈的眼眸,瞅着炕褥上的落紅,頓時心生不祥之感, 低首瞥見自己嬌裸的身子上烙着一處處吻痕,全身酸疼不已,雙腿間的幽私之處 隱泛不適的抽疼,彷佛就在昨夜她被人狠狠地侵犯過一般。

不!她什麼都不記得了!此刻,她一片空白的腦海只殘留着酒醉之後的餘痛, 一陣接着一陣的頭疼難過。

突然,一件男人的外袍飄覆在她的頭上,將她整個人完全地遮掩住,被遮住 的雙眸看不清前方的人,黑色的袍服中透出淡淡的陽麝味,與殘留在她身上的男 人氣息一模一樣。

「別用那副無辜的模樣引誘我,否則別怪我不憐香惜玉,再要你一次。」男 人的嗓調透出淡淡的笑意,低沉詭魅。

炎極天!她猛然扯下蓋頭的寬袍,轉首瞪大了雙眸望向站在十步開外的高大 男人,他斜挑着朗眉,仿如惡貓般緊盯着她這被宰的弱鼠,得意地舔着殘留在他 嘴裏的鮮嫩美味。

「是你?」她失聲驚叫,緊捉住他的衣袍遮住自己的赤裸身軀,嬌羞的緋色 泛紅了全身,恨不能挖個地洞把自己埋進去。

炎極天笑謔着她驚慌失措的表情,如靈魅般慢慢地逼近她,他幾乎已經穿戴 整齊,只差被她揪在懷裏的玄黑袍服,他壞壞地伸出長臂,想索回自己的衣袍, 不料被她緊緊地拉住,與他僵持不下。

「不要!」她倔強地抬起水靈悄眸,不願輕易放棄得到的遮蔽物,「你放手! 不準再多看我一眼!否則……否則……」

天!他們到底……做了什麼?

炎極天看出了她瑩亮的瞳底透出一層迷離的光暈,似乎不解他們之間究竟發 生了什麼事情,男性的薄唇不禁勾起一抹狩獵的快意,俯身湊近她被他吮弄一晚 的紅腫豔唇,笑得更賊了。

「你不記得了嗎?沒關係,我們有得是時間,昨晚的事情,我會一件接一件 提醒你!還有,這三年來,咱們之間的陳年舊帳,我也會一樣一樣跟你算!」炎 極天冷冷一笑,男性的氣息輕緩地吹在她的唇邊,感覺她的異常僵硬。

「你……你究竟想做什麼?」她勉強地吞了口津液,心亂如麻,身子裏的疼 痛抽搐竟是他進犯她的強烈明證。

炎極天笑而不答,出其不意地吻住她柔嫩的絳唇,伸手擒住她反擊抵抗的小 手,極盡纏綿地逗弄她唇間的香舌,久久不忍放開。

「唔……嗯……」唇舌的交纏勾起她腦海裏片段的回憶。

不會吧!記憶中,她曾淫浪地響應他的侵犯,並且樂在其中。

不!她恨他呀!一瞬間,她幾乎想哭。

過了許久,炎極天終於放開她的唇,結束纏綿的一吻,饒富興味的低沉嗓音 在她的耳邊揚起,「我從來不知道自己是一個如此會記恨的男人,經過昨夜,我 忽然發現一件事情,原來報復你的殘忍是如此好玩有趣,我玩上癮了!」接着, 他在她雪白的耳畔低語了幾句,説完之後,便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留下她緊揪 着他的衣袍愣在原地,瞪大了圓眸,唿吸逐漸急促。

她決計不會聽錯的!他用着不懷好意的嗓調,含着冷笑,聽得她不由得起了 冷顫,一雙纖臂緊環住自己,耳際不斷地迴響着他的宣告──你欠我的,我會慢 慢從你身上一點一滴的討回來,你逃不掉了!

國之將亡,必有妖孽!

也有所謂,福無雙至,禍不單行。老天似乎存心玩弄世人,一下子出現了兩 個亡國妖孽,他們是同為一母所生的龍鳳胎,姐姐藺姬貌美傾國,委身於三朝元 老、握有三軍兵權的元帥董卓做小妾,備受寵幸。

孿生弟弟藺邪兒,天生聰穎,狡猾無比,靠着姐姐的裙帶關係,經由董卓的 引薦,成為皇帝的御前伴讀。

藺邪兒憑着一張絕美俊秀的臉蛋,粲比蓮花的口才,將皇帝哄得服帖,教皇 帝以莫須有的罪名將四皇子炎極天貶到北方蠻野之地,只因炎極天太過精明厲害, 將會成為他日後成就大業的絆腳石。

除去炎極天之後,藺邪兒在朝廷中更加肆無忌憚地擴張勢力,儼然是一位無 冕的霸主,並與姐姐藺姬連成一氣,唆使三朝忠心老臣董卓起兵,在皇帝駕崩之 後,用計廢去太子,擅自冊封最小的皇子炎昱?新帝,專擅朝政,挾天子以令諸 侯,此舉震驚了朝野上下。

新帝炎昱登基月餘,改年號永德,朝政全權交掌到藺邪兒手中,並在藺邪兒 的哄騙之下,專心快樂地過着他十歲孩童的天真歲月,任大臣們上書死諫,依舊 不改其玩樂的赤於天性。

終於,朝中大臣分成兩派,擁立新帝的人歸附藺邪兒,在朝中形成龐大的勢 力,另一方面,得到先帝臨終遺願的宰相劉羅,集結朝中幾位高風亮節、不願服 膺藺邪兒的大臣,推派出一名使者,欲迎炎極天回京奪嫡,登基?帝。

霸王卸甲之戰,由此開端……

舟搖搖以輕揚,風飄飄而吹衣;香洲依傍着綠水,是一艘兩層建築的石舫, 有人稱之?「旱船」、「石船」,船首是一面可供人玩賞荷花的平台,前艙是一 座小亭,中艙?軒,接連?

閣,閣上起樓,船身典雅精巧,是藺邪兒命人精心打造的一處閒居之所。

「炎極天?」

一絲微涼的風揚起藺邪兒雪白的衣袂,紅底描金藤的絹布纏在他的腰上,落 了一個灑落的蝶結,卻是一點兒都不顯流氣,反而更添他逼人的尊貴氣息。他伸 出白淨的手指折下扶靠外的一隻蓮蓬,拈出一顆雪白的蓮子含進嘴裏,隨即?蓮 心的苦皺起眉頭,一時間也分不清究竟是為了嘗到苦蓮心,抑或是為了炎極天的 事情而心生不悦。

陰魂不散,該死!藺邪兒沉靜地咬着生蓮子,隱忍着蓮心的苦楚,和着津液 將一口苦澀吞入喉,隨手將蓮蓬丟到湖水裏,表情厭惡。

「藺爺,要是四皇子果真回京,那咱們……」御史大夫桑弘乍然得到此一消 息,便急忙來到藺侯府,神情慌張。

聞言,藺邪兒冷冷地笑了,俊美絕倫的臉蛋不懷好意,「早在他們密謀之前, 我就已經知道他們的意圖,這兩天早朝時,氣氛悶得慌,沒瞧他們一個個悶葫蘆 似的不説話嗎?」

「經藺爺這一提,我倒是想起來了,他們最近確實安分多了!」桑弘恍然大 悟,驚訝藺邪兒的心細如髮。

藺邪兒才不覺得是自己心細,而是桑弘心眼兒太過胡塗,這件要緊事兒要是 只等他來通報,早就來不及了。

「他們安分?哼!」藺邪兒笑聳了下肩膀,轉身入亭,隨步走上階梯,往閣 樓上邁去,不再多説一句。

「藺爺──」桑弘急着想跟上前去,卻在上樓處被一名姿?

清秀、臉色不善的丫環阻攔,她的神情堅決,似乎不容許他再犯一步。

「遙岑,送客!」藺邪兒嗓音清亮地揚起,然後閣樓上便是一片悄靜,閲無 人聲。

「藺爺,我……」桑弘心慌意亂,眼前的情勢不明,他迫切地想從藺邪兒身 上得到一點?訊,好讓自己心裏有個譜兒。

「御史大夫請回吧!」遙岑面無表情,她的聲音冷涼,一雙湛黑的眸子直勾 勾地觀着桑弘,透出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敵意。

桑弘忐忑不安地想着,他早就聽説藺爺身旁有個身手極厲害的婢女,不會就 是眼前的遙岑吧!識時務者?俊傑,還是走?

「那……藺爺,桑弘就先告退了!」

藺邪兒倚身在閣樓窗台前,看着桑弘腳步慌忙地離去,不禁勾起一抹涼涼的 笑容,並不回頭,只是淡淡地對隨着他上樓的遙岑説道:「我只是教你送客,瞧, 你又嚇壞人家了!」

「這就是遙岑送客的法子,改不了了。」遙岑聽出主子的語氣中噙着笑意, 一點譴責的意思都沒有,「片刻前,寸碧派人捎了訊兒,主子,也該是起程的時 候了,再耽擱下去只怕會出了差錯。」

「我歇會兒就走。」藺邪兒神情慵懶地打了個呵欠,唇畔揚起一道沒有笑意 的弧度,曜石般的瞳眸斂着森寒的冷意。

炎極天!

哪怕是化成了灰,炎極天也忘不掉那張酷肖女子的絕美容顏,總是染着陰險 的笑容,殺人不眨眼。

藺邪兒,一個教人心寒膽慄的狠角色。

黃沙掩漫,灌草低偃,邊關的風光教人心生蒼涼的美感,勁風唿唿嘯來,荒 漠死寂,風沙卷進了高牆之內,在三合的屋宇之前,颳起了一道沙浪,緩緩地止 息在正廳的階前,靜靜地窺伺着門內兩個男人的對話。

「四皇爺,事情就是這樣,此時朝中大權已經被藺邪兒那個佞臣一手掌握, 新帝年幼,根本分不清是非善惡,請四皇爺火速回京,登上大極,除去藺邪兒那 妖孽!」監使大臣白圭説得義憤填膺,似乎也吃過藺邪兒不少苦頭。

在白圭面前的高大男人,身穿藏藍色的長袍,腰間不羈地綁了一條玄黑色的 腰帶,冷峻的臉龐如雕刻般俊美,挺鼻深眸,眉貫天蒼,迷人的男性薄唇此時勾 起一抹冷笑,眸綻精光。

「特地來此迎我回京,你們這豈不是捨近求遠嗎?」怕已經是狗急跳牆了吧! 炎極天冷笑了聲,「雖然大皇兄被貶謫,然而我三皇兄豈會任藺邪兒專權,一點 兒都不管事。」

三皇子炎鴻的個性暴烈,仗義執言,雖然不得先帝的寵愛,卻很受為兄弟的 信任,與炎極天的情感甚篤,當初炎極天被貶北荒之時,就屬炎鴻的反應最?激 動,他闖進帝殿,與先帝爭論,最後被炎極天平息,小事化無,只不過從此以後, 炎鴻視藺邪兒?眼中釘,巴不得將他連根拔除。

「三皇爺……他已經被藺邪兒收服,甘心受他支配,就像着了魔一樣,誰也 勸他不得呀!」説完,白圭深深地嘆了口氣。

聞言,炎極天的臉色迥變,鐵青陰沉,緊咬森白的牙關,一絲絲怒焰從心底 深處竄起。該死的藺邪兒竟然連三皇兄都收買了,天底下還有什麼事情是他做不 到的?

那傢伙筒直是集天下大惡於一身呀!

「你説傳國玉璽在藺邪兒手裏,難道就沒有人知道他將傳國玉璽藏在什麼地 方嗎?」話一問完,炎極天心裏極不舒坦,恨不得立刻將藺邪兒殺了。

在尚未要回傳國玉璽之前,沒有人能動藺邪兒一根寒毛,因為藺邪兒以傳國 玉璽挾天子以令諸侯。

只是萬萬想不到連他最信任的三皇兄都教藺邪兒收買,藺邪兒的天大魔力總 是教人無法抵抗。

「或許只有他的孿生姐姐藺姬知情吧!只不過她的口風很緊,董卓又將她視? 珍寶,沒有人可以接近她,除了她的侍女寸碧之外,就算在董府之中,也很少人 有機會見她一面。」白圭據實以告。

「是嗎?」炎極天狀似漫不經心地挑起一道濃眉,心裏卻已經暗暗估量。這 一次,他絕對不會善罷甘休!

藺邪兒,等着吧!

董府的西花園之中,有一幢精美華麗的建築,是藺姬平日起居之所,那鴛鴦 廳同時擁有兩個名字,南面廳稱「十八曼陀羅花館」,北面廳是「三十六鴛鴦館」,

以屏風、罩、紗隔將大廳分成兩部分,似兩進廳堂合併而成,其作用是南半部適 於冬、春,北半部宜於夏、秋起居。

北廳後臨清池,盛夏之時可見芙蓉爭豔,鴛鴦戲水;南廳向陽,小院之後起 了一堵高牆,擋去涼冷的北風,園中栽了曼陀羅,即指山茶花,待冬天百花凋零 之時,便是山茶吐蕊綻放、嫣紅競雪之時。

在董府,這座華麗的園子擺明了生人勿近,一般下人沒有得到命令,不準在 此地流連徘徊,所以除了藺姬的貼身婢女寸碧之外,只有兩、三名伺候膳食起居 的小婢女可以進出鴛鴦廳,可謂殊榮。

「夫人,寸碧燉了一道菊花羹,請進來趁熱吃了吧!」

聽見屋裏傳來的請喚聲,紫衣女子揚起一抹美絕人寰的笑容,伸出縴手折下 一朵曼陀羅花,只因它不識時節,太早吐蕊爭豔。她小心翼翼地將花捧在白嫩的 手心裏,浮漾在唇畔的笑容顯得無比詭譎。

一瞬間,幾乎教人找不出話語形容她的美麗絕倫,笑謔燦燦。

清澈的眼眸恍若兩彎笑月,黑色長睫掩不住逼人的邪氣,嫩紅的唇瓣勾起一 抹上弦,恰到好處地嵌在滑如凝脂的肌膚之中,小而巧挺的鼻子微皺,嗅聞着手 中的山茶花香。

她的五官與藺邪兒無比相仿,只是動靜之間,嬌媚柔氣,她甜甜地笑着,忽 地,她將一雙皎手緊緊地合握,無情的將山茶擰揉成一團,唿吸之間嗅到一絲刺 鼻的澀味兒,然而她的笑容卻更加燦爛豔麗。

藺姬隨手將被摧殘的山茶往泥地裏一丟,昂起小臉,淡聲地説道:「我喜歡 聽話的東西,省得麻煩!」語畢,她笑哼了聲,隨着菊花羹的香味兒,轉身走入 鴛鴦廳裏,任由那朵早花狼狽地落在泥間,不復清麗的姿?。

雖説曼陀羅是一種毒花,然而天底下最毒的,終究是婦人心吧!

「為什麼?」

炎極天沉痛地問出心裏的質疑,望着炎鴻冷漠的臉龐,不由得一陣惱怒,靜 悄的王府大廳之中,頓時落針可聞,氣氛沉得教人窒息。

片刻後,炎鴻輕咳了聲,從堂前的太師椅上起身,緩步擦過炎極天的身邊, 望着窗外的一片低矮楓紅,淡然開口道:「他們是一對教人驚嘆的人兒,尤其是 她,驚鴻一瞥,就教人沉醉得不能自己。」

炎極天立刻猜出炎鴻話中指的人是藺姬,多年來,藺姬一直是個教人很感興 趣的謎樣人物,除了董府的人之外,鮮少人見過她的真面目,只是聽説與同胞親 弟藺邪兒容貌相仿,美得驚人。

「你見過她?」炎極天冷聲反問。

「嗯。」炎鴻的神情沉醉,「那天我為了立新帝一事,怒火衝衝地闖入藺邪 兒的府邸,沒人能擋得住我,那時的我氣暈頭了,一心只想要藺邪兒交出傳國玉 璽,讓大皇兄復位,沒料到我沒見着藺邪兒,卻在他的房裏見到了藺姬,她看着 我微微一笑,説她來找弟弟也是撲了個空,正準備回去董府……」

炎極天冷望着炎鴻如痴如狂的神情,一語不發,繼續聽他説着那天如夢似幻 的情景,臉色不禁更冰寒了。

「那時,我心裏只想殺了董卓,將藺姬據?己有,但我隨即?下這荒謬的念 頭,然而我卻再也無法抗拒藺邪兒,只因他與孿生姐姐藺姬的臉容如此相像,只 要淺淺的一抹笑容,就算教我死也甘之如飴。」説着、説着,炎鴻苦澀地笑了。

「你瘋了!就算你再喜歡藺姬,藺邪兒總歸是個男人!你怎麼可以任他?非 作歹?甚至讓他擅自冊立新帝,挾天子以令諸侯!」炎極天的嗓調冷淡,如冰珠 般自他的齒縫迸出。

「只因我已經無能?力!」炎鴻的性子火爆,賭氣的話語衝口而出,「既然 你這麼厲害,就去阻止藺邪兒稱霸呀!就連車千秋都已經降服於他,我就不信你 辦得到!車千秋寧?玉碎、不?

瓦全的性子,你難道不知情嗎?連他都──「

「這就是你拿來逃避現實的藉口嗎?」炎極天冷冷地挑起眉梢,笑為了炎鴻 一眼,修長高大的身形飄然而去。

炎鴻愣愣地望着炎極天的背影,不禁愕然。難怪藺邪兒要將極天當作眼中釘, 用盡心機也要將他貶到北荒去。

只因藺邪兒心裏深深明白,倘若留極天繼續在京城裏,今日的藺邪兒斷然無 此傲人的勢力,更不可能挾天子以令諸侯,因為父王駕崩之前,就已經明白繼承 大統之人若非極天,這天下將會屬於藺邪兒。

如今宮裏出現了兩位真命天子,勢必將會有一番激烈的爭奪之戰,他該幫誰 呢?想着、想着,炎鴻不禁惘然。

冤家路窄,相見分外眼紅。

秋意悄悄地染上御花園裏的草木,宮牆邊,柿子紅上了樹梢頭,幾名宮女領 了旨意,趁鮮將紅柿打下來,另外幾名宮女拿着布敞在樹下接着,洗淨了之後, 等會兒好讓小皇帝炎昱解嘴饞。

園中,歡笑聲不斷,炎昱在幾名宮女的環繞之下笑着奔竄,以躲避蒙着眼捉 拿他的藺邪兒,這樣的遊戲他百玩不膩,平時就屬藺邪兒最製得住他,由藺邪兒 來當鬼更是萬分刺激,驚險好玩。

眼前蒙着一條深藍色的絹巾,藺邪兒仔細地聆聽着耳邊傳來的孩童笑聲,心 裏只想快快結束掉這場無趣的遊戲,回去辦正事要緊。

「捉不到!捉不到!」炎昱很得意地喊道,他一點兒都不懂宮廷裏的是非恩 怨,也不想弄清楚,藺邪兒要他做什麼,他照辦就是了。

藺邪兒捉到幾名宮女,然而一摸到她們身上的宮紗,就立刻發現自己捉錯人 了,暗一咬牙,忽然不經意地揪到一袂紋飾龍繡的衣袖,他不假思索地撲身而上, 心裏對於遊戲的結束感到快樂。

「捉到了……」藺邪兒歡喜的嗓音終止於一口倒抽的冷息。

藺邪兒幾乎是立刻發現自己捉錯人了,他一雙細瘦的手臂環不住身前男人的 壯闊胸膛上,一絲沉魅的男性麝香味沁人鼻息之間。

他是誰?一瞬間,藺邪兒被心中的念頭震懾得動彈不能,他猛然抬起頭,才 發現自己的雙眼仍舊被深藍色的巾子遮蓋,心兒陡然悶慌了起來,幾乎要窒息, 暗想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愚蠢透頂。

炎極天俯首冷瞰着撲入自己懷裏的藺邪兒,一瞬間他幾乎懷疑起藺邪兒是否 真是男人,藺邪兒修長細瘦的身子此刻正緊緊地依附在他的身上,忽然仰起的小 臉,玉面朱唇,在深藍絹巾的襯映之下,一張小臉出乎尋常的雪白。

「錯了,這次換我要捉拿你了,藺邪兒!」炎極天的聲音極冷,在藺邪兒的 耳邊幽幽地揚起。

聞言,藺邪兒伸手飛快地扯下蒙眼的絹布,圓睜了雙眸,愣愣地望着冷魅逼 視着自己的炎極天,清亮的瞳眸中映出他修俊的臉龐,高傲挺立的鼻樑,以及一 雙充滿威脅感的鷹隼之眼。

炎極天回來了!藺邪兒心裏明白這一刻遲早到來,卻萬萬沒有料到會是以這 樣尷尬的情況開端,他迫不及待地想從炎極天偉岸健壯的懷裏退開,反倒被他硬 生生地擒腕扣住後腰,動彈不得。

「你──」藺邪兒怒眸?望着他。

炎極天心裏不願承認,然而方才短暫的一瞬間,他被藺邪兒忽然展現的絕美 丰采深深地吸引,彷佛被人用利針刺人堅硬的心殼隙縫間,教他一時間因疼痛而 抽搐難受。

猶記得三年前,他們最後一次見面之時,藺邪兒不過是個十六歲的年輕男孩, 美則美矣,卻是盛氣凌人,初初展露他邪惡的本性,將父皇耍得暈頭轉向,今日 的藺邪兒卻美得有如罌粟般蠱毒人心。

炎極天狠狠地微瞇起湛黑的鷹眸,鐵爪將藺邪兒皓白的手腕扣得更緊。

「四……四皇兄?」炎昱對於久別多年的炎極天感到有些陌生,也被他身上 優越的狂魅氣質震懾,梗在喉間的問候久久難以出口。

「放手!」久久的沉凝之後,藺邪兒終於找回自己平素的冷靜,壓沉了清亮 的嗓音,淡然説道。

「一個小小的御前陪讀,竟然敢命令本王?」炎極天陰陰地笑了,心頭泛過 一絲惱怒,忽然之間,他摸不透藺邪兒深沉的心機。

誰都知道只要藺邪兒想要,他甚至於可以稱霸天下,這一點認知教炎極天感 到氣窒。

聽聞他的故意挑釁,藺邪兒只是挑起清秀的眉梢,?眸仰望着他,涼悠悠地 勾唇一笑,又道:「放手,請!」

炎極天緩緩地勾起恣意妄?的笑容,忽然放手將藺邪兒從懷裏甩開,刻意要 惹起他的怒氣,然而如心裏所預料的一般,藺邪兒只是揉了揉腕上惹眼的紅痕, 斂眸淺笑,彷佛深思着什麼事情。

「四皇兄……你、你什麼時候回京的?」炎昱的聲音不由得顫抖,從小他就 與炎極天不太熟絡,除了不是同母所出之外,最重要的是當年炎極天被貶北荒之 時,他不過是個七歲的小娃兒,什麼都不懂。

「今天早上。」炎極天的語氣冷漠,眸光直勾勾地瞅着藺邪兒,見他仍只是 撫着赤紅色的腕痕,若有所思的模樣。「疼嗎?這般嬌弱,哼!」

藺邪兒依然低斂着長睫,壞壞一笑,道:「是人就會疼,因為我乃是血肉之 軀,哪像某些人一身銅皮鐵骨,天生冷血不是人!」

「銅皮鐵骨總比有些人包藏禍心,害死人不償命要來得好些。」炎極天炯烈 的目光直鎖住藺邪兒俊秀的側臉,心頭又是一震。

終究忘不了嗎?一輩子忘不了嗎?炎極天咬牙暗恨。

涼風徐來,拂起藺邪兒流落肩畔的細黑青絲,耳邊聽見炎極天的激諷,不由 得意一笑,道:「四王爺好見解!不知道這趟回來,是否打算見我姐姐一面?她 很想念你呢!」

「她尚不在我眼裏。」炎極天硬聲説道。

一時之間,藺邪兒的臉色蒼白,抬起燃着火光的雙眸瞪着他。他恨不得將這 男人大卸八塊,丟到湖裏餵魚算了!竟然敢出言侮辱……「沒想到四王爺的眼光 變好了嘛!不,是更差了吧!」藺邪兒冷哼了聲,將手裏的絹巾丟給一旁的宮女, 點頭示意要她們帶着炎昱回寢宮。

炎昱在宮女的陪侍之下,緩緩地步回寢宮,沿路還不時回頭望着御花園中兩 道對峙的身影,幼小的心靈不禁惶惶然。

「我倒是以為自己終於看開了!惹不起你們藺家人,尤其是藺姬那個蛇蠍美 人!乖乖交出傳國玉璽,或許我可以放你一條生路!」炎極天神色沉肅,認真無 比地向藺邪兒索討該是炎氏王朝所有的鎮國之寶。

「你有本事就拿去呀!」藺邪兒聳了聳肩,悠然笑道:「真是的!瞧我記性 多差,把那玩意兒放在哪裏都忘了呢!」

忘了?炎極天沒有蠢到相信藺邪兒的鬼話連篇,然而望着眼前一雙清亮邪氣 的眸子,不禁又閃神了下,恍惚地想起一張絕靈靈的嬌笑俏臉……為什麼最後認 輸的都是女人?我、偏、不!

藺邪兒回望着炎極天熾烈的眸光,弄不懂他此刻內心的想法,心裏相當生氣。 沒有人可以污衊藺家人,尤其是他!

「放心吧!我會讓你想起來,很快的!」炎極天恨不能早些擺脱藺家人,對 於這個王朝以及他而言,藺家人代表了夢魘的開端。

揮之不去!

「你説想起來就能想起來呀?你又不是我,怎麼知道我想什麼?只怕你永遠 都不知道我想些什麼吧!」藺邪兒一語雙關,涼涼地擺了擺手,閒慢地步至紅柿 樹下,拾起一顆宮女方才遺漏的紅柿子,放在手裏把玩了半晌,忽地回頭將手中 的紅柿用力地丟給炎極天。「請你的!」他絕秀的容顏堆漾起壞壞的笑容,笑瞇 着眼看炎極天飛快地伸手揮開紅柿,不意被紅色的汁液染了一袖。

「你──」炎極天怒視着藺邪兒揚着邪惡的笑容,伸出小舌笑舔手指殘留的 紅柿汁液,原來剛才把玩之中,他已經將柿身捏破,故意要將他弄得一身不可。 這天殺的傢伙!

「很甜呢!」藺邪兒昂起臉蛋,冷笑了聲,兀自轉身離去,再也不想多看炎 極天一眼。

他恨恨地想着,當初不該太仁慈的!明明能置炎極天於死地,為什麼要臨陣 退卻?

要是知道炎極天竟將藺姬視若敝屐……該死!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藺邪 兒一思及此,心頭不由得惱火起來……

「恩師?」秋山書房中,炎極天從卷宗中抬起頭,質疑地皺起眉心,冷睨着 宰相劉羅,以為自己聽錯了他的話,忍不住反問。

「沒錯!此次考選進士多數已拜藺邪兒為師,這兩日的菊花宴,藺侯府裏可 謂是熱鬧非凡。」劉羅頷首,神情認真。

猛然,炎極天從書案前站起,怒氣衝衝地撒下卷宗,步下短階,沉聲斥責道: 「亂了!亂了!我從來沒有聽説過考核進士拜一名小小御前伴讀為恩師。劉丞相, 這次的主考官究竟在做什麼?竟然眼睜睜地看着那些進士拜藺邪兒為恩師!這樣 一來,不知道又增強了藺邪兒多少勢力,要除掉他這個禍害,眼看是難上加難了!」

聞言,劉羅赧然,揖首道:「説來慚愧,此次科舉的主考官中書侍郎黎淳算 起來是我劉羅的門生,只不過現在已經依附於藺邪兒的門下,雖然藺邪兒不任官 職,然而他卻有當年先帝御賜的勳爵封號,小看不得。」

「我從來沒有小看過他。」炎極天冷哼了聲,道:「沒事就退下吧!藺邪兒 的事情我心裏有數!」

「是,屬下這就告退。」劉羅在心裏嘆了口氣,轉身離開秋山書房,落寞的 神情似乎為了門生叛離一事而感到哀傷。

這時,門外小廝急匆匆地奔進書房,稟道:「四爺,董卓元帥的夫人現在門 外,要求見四爺一面!」

聽見小廝的稟報,炎極天一語不發,高大的身形如飛影般往門外掠去,心裏 不禁暗恨着,那該死的女人竟敢還有臉來見他!

當初他該親手殺了她的!

一抹盈媚的淺笑勾在女子瑰麗的唇畔,巧笑倩兮。

「聽邪兒説你回京了,怎麼不差人來告訴我一聲呢?」藺姬一雙水眸嫵媚, 直盯着炎極天冷峻的臉龐勾瞧。

「沒必要。」

炎極天眸光清冷地響應她的凝視,不由得心頭起了一絲騷動。許久不見,她 竟然又更添美豔,足以攝去人的心魂,忘了唿吸的本能,微揚的眼角勾着邪氣, 一如她的孿生弟弟藺邪兒,畢露的妖氣教人不禁心寒。

「為什麼?難道就像邪兒告訴我的話一樣,咱們的極天王爺是個負心漢、薄 情郎,全然不顧與藺姬的昔日舊情了?」她漾笑的小臉上揚着一絲怒焰,悄悄地 移動纖細的身形,靠近他兩步。

「哼!對你這樣的女人,多情不過是浪費了心神,沒必要!」炎極天冷淡地? 着她一雙小手放上他的胸膛,輕輕地撫着。

天殺的女人!她究竟知不知道何謂女子矜持?大庭廣?之下,竟然這樣光明 正大地勾引他?一道念頭刺入了炎極天的心口,她已經是人妻了!想着、想着, 他長臂一揮,狠狠地將她揮到一旁。

藺姬撫着被甩疼的小手,低斂着長睫,一語不發,忽地綻開一抹燦爛的笑容 道:「我忘記自己可以喊疼了,我的手好疼呀!你知道嗎?」

聞言,一絲詭異的感覺沁入炎極天的心底深處,望着她一頭青絲綰成少婦發 髻,生覺刺眼,他陰驚地笑道:「疼嗎?我曾經以為你的血是冷的,骨肉是冰雪 化成的!否則你怎麼可能狠心對我做出那樣的事情?」

「我……我高興。」藺姬昂起小臉,挑釁地?着他緊繃的臉龐,笑道:「沒 有人可以阻止我想做的事情!包括你!」

「別忘了你只是一個女人!就算有藺邪兒當幫兇,永遠也改變不了你是弱女 子的事實!」炎極天的嗓調森寒。

「誰説女人就不能擁有一番雄心壯志?可笑的論調!我偏偏就是不依,今天 來見你,只是想要你早日放棄那個愚蠢可笑的念頭,我不會認輸的!」

藺姬緊抿着小嘴,俏臉紅白不定,揉撫着手腕,不意將腕上的紅痕揉得更加 淤腫,似乎在發泄心中的怒意。

「我就知道藺邪兒不過是你的傀儡而已!」炎極天不屑地輕哼了聲,「真可 悲,世人恨透了他,卻不知他只是一個女人的掌中娃娃,身不由己──不!抑或 説你們姐弟兩人一樣邪惡,教人髮指。」

「那又怎樣?世人恨透了邪兒,又何嘗不恨你們炎家人?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你這個身份尊貴的王爺,對這些醜惡的人間事實 又知道多少?「藺姬深吸了一口氣,按下心中激動的怒焰。

炎極天氣急敗壞地瞪着她火豔的小臉,找不出一句話反駁,只能愣愣地聽着 她繼續説下去。

「誰又知道一個小乞兒喪親流落街頭,差點被官家的馬車撞死的悲慘心情? 沒了爹娘,失去兄弟,被人家野狗一樣在大街上追打,很痛啊!恨不得自己立刻 斷了氣,到黃泉去找爹娘,哭着説痛,説了他們會聽、會心疼……」藺姬瞬間眨 去漾在瞳眸上的水紅色光暈,急急地別過小臉。

「別説得楚楚可憐,活似故事中的主人翁是你一樣!要是我沒記錯,你們姐 弟倆同樣出身官家,享盡榮華,沒有資格來對我説這些話!」炎極天覺得適才的 舉措簡直可笑。方才一瞬間,他竟為了她悽楚的神情而感到心疼。

「我……」藺姬氣憤地咬着朱嫩的唇瓣,悶哼了聲,道:「人總有惻隱之心, 只是説説不成嗎?」

「被你可憐的人,才真是可憐呢!」炎極天黑眸淡掃了她一眼,兀自轉身離 去,?下冷語道:「請自便,在下失陪了!」

「慢着!」藺姬喚住了他,嬌聲沉道:「我只問你最後一個問題,問完了我 就走人,絕對不再打擾!」

炎極天側眸睨了她一眼,語氣頗是漫不經心,道:「你問吧!但是回不回答 你是我的自由,你管不着!」「你──」藺姬垂下小臉,咬住嫩唇,片刻後才? 眸望着他將離去的背影,開聲問道:「這幾年來,你想過我嗎?」

炎極天聞言一愣,瞧見她的小臉滿是悽楚,卻硬是狠下心腸,陰冷地笑道: 「我當然想過你……因為憎恨,若不如此,我將會忘了你這個惡女,徹底的忘記! 我這個回答,你滿意嗎?」

聞言,藺姬瞪大了一雙水靈杏眸,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似乎想勉強地扯開笑 容,佯裝堅強,最後只能繃着俏臉,漾開一抹苦澀的笑容,轉身奔出門口,幾近 落荒而逃。

那分明就是一個蠢問題!她早該知道的,卻還是問了!她神情複雜地抿着朱 唇,黯然離去,清澄的瞳眸中透出茫然的空洞。

只着她逐漸遠去的背影,炎極天冷峭的臉龐覆着一層寒霜,心裏不由得發出 一道質疑的聲音,想她,真的只是因為恨嗎?

忘了真正的原因,只記得曾經,他度日如年……

天捱何處不相逢,相逢只為孽緣深,相見不如不見!

七月初七,恰逢鬼月,佛寺裏不斷有信徒焚香供奉,祈求能平安地度過災月, 所以在市集中連日舉行慶典,大街小巷一片熱鬧歡騰,香花金紙,紅燭清香,如 花絮般嫋繞在街道上,拂得過路行人一身佛香味兒。

「小姐!」

人聲鼎沸,大廟前的鬧市裏羣集了各路的人馬,一路綿延到幾條大街外,一 名丫環打扮的少女不斷在人羣裏鑽動,似乎慌着找人。

沿路上,楊柳垂蔭,綠色的杏樹有如千萬隻粉蝶駐候,似乎一瞬間就會紛飛 般。這時,天橋邊圍了一羣好奇的人,人羣之中傳出了幽揚的樂聲,以及清脆的 鈴聲,與少女的笑聲巧妙地交揉合一。

就在同時,不遠處的一座高樓上,一名高大偉岸的男子冷然佇立在扶欄邊, 鷹隼般的鋭眼直勾勾地瞅着在人羣中跳舞的少女,無法轉開視線。

水紫色的紗裙隨着她的舞動而款擺,一雙縴手繫着紅色繩鈴,聽着三弦輕快 地伴奏,一頭烏黑的青絲如雲瀑般。

「小姐!原來你在這裏……」丫環似乎已經找到她的女主兒,只不過擠不進 潮湧的人羣裏,只能在人潮之中鑽動着小腦袋,跳躍叫喚。

炎極天看着少女隨興起舞,已經不知道看了多久,只知道自己的目光隨着她 的舞姿移轉,看着那一張清麗的小臉如燦光般不停地炫動,有時笑、有時嗔,當 她抬起螓首時,會教他以為她正望着自己,俏?堆漾着醉人的笑靨。

她雪白的瑩膚隨着舞動而泛起了水紅暈色,絳唇揚着笑意。

炎極天貪戀地望着她一雙亮若皓星的黑眸,綻着絲絲邪氣,光彩奪人。

「小姐,咱們該回去了……」丫環仍舊在人羣中努力鑽動,高揚着一雙手臂, 試圖想要少女注意到她的存在。

炎極天禁不住莞爾,他愛煞了少女靈妙的舞姿,剎那間,他有一股想將少女 帶回府裏珍藏起來的念頭,讓她的舞、她的笑、以及她完整的美麗只能屬於他。

「四爺。」

聽見屬下的喚聲,炎極天回頭注視,然而就在此時他耳邊不斷傳來的清脆鈴 聲頓止,他猛然回首,佳人卻已經消失在人羣之中,彷佛一場美夢被人惡狠狠地 打斷,徒留一地碎片。

「千秋,你該死!」炎極天忍不住低咒了聲,身形迅捷飛躍下褸,隨即也消 沒在鼎沸的人羣之中,不見去向。

車千秋望着主子消失的蹤影,不禁發愣了半晌,儒雅的臉龐泛着一絲不解的 疑惑。

這時,遠處的大廟裏傳出了沉響的撞鐘聲,金紙香花,佛香嫋繞,人們的歡 笑聲依舊,不改其樂。

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

四顧茫茫,炎極天忍不住泛起一抹苦笑,懷疑自己所見究竟是真是幻,如此 一縷靈妙倩影似乎只應天上所有,人間難得幾回尋。

東大街口,有一家聞名京城的回春藥堂,藥堂後門開在一條小胡同裏,這時, 胡同裏走出一名翩翩佳公子,年紀很輕,身着月白色的儒衣,約莫十五、六歲, 神採俊美,幾乎教人驚嘆起上天的巧手妙工,他與方才的少女容顏相仿,搖着手 中的綠骨玉摺扇,含笑着走出胡同。

炎極天微瞇起黑眸,看着白衣少年走出胡同,就在少年正欲轉身遠去之際, 忍不住揚聲喚住他的腳步,「慢着!」

聞聲,少年回頭愣望了炎極天一眼,眉開眼笑之間充滿了靈氣,漂亮得不可 思議,「請問兄台有何貴幹?」

「你究竟是男是女?我剛才明明看到──」炎極天心疑萬分,鋭利的眸光不 斷地上下打量。

少年頑皮一燦,一雙靈活的雙瞳同時在炎極天的身上打轉,出喉的嗓音稍嫌 稚嫩了一些,「你看到的那個女子,很可能是我的孿生姐姐,你來遲了一步,方 才她已經讓家丁們接回府裏去了!」

「孿生姐弟?」炎極天的疑問頓時消弭無蹤,因為少年的表情無比自然,毫 無矯飾之情,「我想知道你的名字。」

「藺邪兒,至於我姐姐的閨名就不方便讓兄台知道了!

呵,她這次偷熘出來,回去肯定又要讓我們義父罵得狗血淋頭了!不知兄台 如何稱唿?「藺邪兒靠近了炎極天幾步,仰起小臉?望着他高大的身軀,一副好 奇的模樣,綻在瞳底的絲絲邪氣只是更添他如蠱毒的魅力。

「我姓炎。」他發現自己無法抗拒藺邪兒壞壞的笑容,心想或許只是因為他 的模樣極像那位跳舞的少女吧!誰教他們是孿生姐弟呢!

「炎?那你不是王爺的話,就是皇親國戚了!」藺邪兒歡喜地揪住炎極天的 袍袖,「那……你認不認識那位極天王爺呀?一直聽義父説他很厲害,可是沒機 會進宮,見不到他本人,我心裏對他很神往呢!」

「他不過是個凡夫俗子,你們別將他捧上天了!」炎極天覺得好笑,俯首瞅 着藺邪兒緊拉住自己不放的小手,一絲馨香直鑽入鼻息。他從來不知道一個男孩 兒的氣味可以如此好聞。

「咦?難不成你跟他有仇嗎?否則怎麼不準我崇拜他?做人不要太小氣,你 的模樣這麼好看,那個極天王爺如此厲害,模樣一定很醜吧!所以你不要跟他太 計較了!」説完,藺邪兒甜甜一笑。

「小傻瓜,我不必與他計較,因為我就是他。」炎極天淺淺地勾起唇痕,露 出一抹莞爾的笑容。

一瞬間,藺邪兒的笑容微微地凝滯,隨即漾開更開心的笑容,道:「不介意 我們交個朋友吧!我一直很喜歡你呢!」

「我當然不介意,因為你是一個極有趣的人兒。」炎極天被他的坦白率直嚇 了一跳,但是隨即被他靈動的氣質吸引住了。

藺邪兒拉着他逛進大街裏,嘻嘻一笑,語富玄機道:「你當然不會介意了, 那是因為你有點喜歡我姐姐,對不對?」

「胡説八道!」炎極天笑斥。

「我是不是胡説,王爺自己心裏最明白吧!」藺邪兒神秘兮兮地為了炎極天 一眼,兩人隨着進香的羣?,相伴着走向大廟。

炎極天任由他拉着自己亂逛大街,俯首?着他俊美絕倫的側臉,想起了方才 跳舞少女的靈美丰采,不禁心馳神動。

就在同年九月,藺姬突然嫁入董卓府,在她嫁入董府之前,與炎極天過從甚 密,七夕的巧遇,不過是他們之間一切禍事的開端……

「你也該住手了吧!夠了,我已經很老了,再這樣下去,只怕到最後……」 董卓和衣倚卧在牀榻上,望着十九歲的義女出落得更加美豔動人。

藺姬捧着盛湯藥的白玉碗,小心地吹涼,暈朧的煙霧之中,她一雙黑燦的明 眸綻出妖野的光芒,對於董卓的苦心勸告,笑而不答。

「聽義父的話,這次四皇爺只怕是有備而來,你就不要再任性了,及早回頭, 免得咱們最後的下場……」望着她奪人的眼神,董卓一口警語梗在喉間,不敢再 多説什麼。

「事已至此,要回頭未免稍嫌晚了一些,而且我也不想收手,我討厭他!我 恨他!你知道嗎?説什麼我也不要就此罷手,讓他稱心如意!」她嬌嫩的語聲清 冷,恨恨地緊咬牙根。

「你恨他?我還以為……」董卓被她冷若冰霜的表情駭着了,一直以來,他 以為她對炎極天並不全是無情。

「您以為什麼?以為我喜歡他嗎?」藺姬一張精緻的小臉貼近地瞧他,彷佛 覺得他的話極度可笑,她嗓音婉妙地道:「如果我喜歡他,又怎麼會忍心將他弄 到北荒去?就是因為我很討厭他,才會存心將他鬥倒,否則我老早就投入他的懷 抱,用不着現在聽義父您訓話了!」

董卓屏息,片刻説不出話來,最後才緩緩地説出心底的話,語氣老沉道: 「我已經老了,就由得你去玩吧!」

藺姬的笑容又甜又壞,縴手勾起白玉湯勺,將藥汁兒舀入董卓的嘴裏,乖巧 地説道:「義父,別説得我好象是個貪玩的壞孩子,哪天我真的將江山取到手, 絕對也有義父的好處,少不了您的!」

「義父怕是沒那種命享福了,你自個兒小心點兒,別着了人家的道,記住義 父一直教你的話,有些人不是不聰明,不過是扮豬吃老虎,那種人才真的是陰險 難測,防不勝防呀……」

説着、説着,年老體衰的董卓嘴含着一口藥汁,緩緩地睡去,嘴角微滲出湯 液,臃腫的體態、蒼蒼的白髮,一點兒都看不出來當年威嚴雄武的氣魄,馳騁沙 場,教敵人聞之膽戰的威風。

藺姬將湯碗擱在牀畔的小几上,靈巧地站起身,取出塞在水袖裏的絹巾,揚 手將巾子扔覆在昏睡的董卓臉上,隨即她神情冷絕地轉身離去。

歲月無情催人老,一代英雄現已成了昨日黃花!藺姬淺淺地笑着,袖中縴手 把玩着宰掌三軍的金龍兵符,一肚子鬼怪主意。

按兵不動。

連日來,極天王府裏進出的分子複雜,他們只有一個共同點,就是看不慣藺 邪兒挾天子以令諸侯的舉動,遵從先帝遺詔,欲擁炎極天?新帝。

然而,炎極天回到京城之後,卻彷佛一切的事情都沒有發生,似乎並不急着 除掉藺邪兒,教他們憂心萬分,害怕藺邪兒又在這段時間內迅速擴展勢力,讓他 們再也無力招架。

「四爺,如今時機已然成熟,我們何不乘機──」劉羅走近炎極天跟前,做 了個必殺的手勢。

炎極天高大的身形慵懶地斜倚在錦織交椅上,黑眸淡觀着劉羅,冷笑了聲道: 「我倒不以為時機成熟了!劉丞相,你難道沒有聽説藺邪兒假借皇帝之名,?百 姓舉行了一場豐收祭嗎?他刻意不提國事,也不談朝政,只是純粹?百姓社稷祈 福,他成功的分散了敵對的目光,要是我們在這種時機將他殺了,你説我們會不 遭民怨,不被稱?亂臣賊子嗎?」

聞言,劉羅汗顏不已,「四爺分析得很對,老臣倒沒有去細想過這事情的得 失厲害,沒料到那藺邪兒這般詭詐心思!」

「我早就説過,藺邪兒的事情我自有分寸,你替我傳話下去,要底下的人不 要輕舉妄動,以免惹來不必要的麻煩!」炎極天的命令斬釘截鐵,不容許有人挑 戰他的權威。

「是。」劉羅恭敬順服地接下命令,不敢有任何質疑,當然也不會想挑戰炎 極天的王者威嚴,非常樂於聽命。

藺邪兒手執一枝沾着硃砂的紫毫筆,坐在御書房中的皇帝龍座之上,揚着漂 亮的笑容,在奏章上落款批准。升行吏部考工員外郎魏驥?兩京太守常寺少卿, 交趾南靈州知州黎恬?右春坊右諭德……行在吏科給事中張居傑、行在禮科給事 中武達、行在光祿寺珍饈署丞李睿?布政司右參政……皆是京官三品以上的官職!

這些人都是歸附在他麾下的厲害人物,有了他們的協助,想完成霸業可謂是 如虎添翼,輕而易舉呀!

「看到炎昱在外頭玩耍,心裏就清楚你一定正在裏頭搞鬼!藺邪兒,你又玩 什麼花樣了?」話聲一落,炎極天高大修長的身軀緩緩地踱進御書房,眼光瞥見 藺邪兒正握着毫筆批閲奏章,臉色更是鐵青,恨不能將他一張嘻笑的漂亮臉蛋撕 去。

「不敢!在咱們四爺的眼底下,哪有什麼花樣可玩?不是聽説四爺與劉丞相 近日見面次數頻繁,敢問兩位大人在做什麼大事情呀?可否讓小弟略聞一二,事 成了也好沾沾光呀!」藺邪兒隨手將紫毫筆一扔,星眸燦燦地瞅着炎極天冷怒的 臉龐,笑意可掬。

「告訴你也無妨,不過在這之前,我要逐一閲覽你批過的奏章,藺邪兒,你 給我下來!可知道皇帝的龍椅不是讓你這種奸邪小人所能任意僭越坐上的?」炎 極天氣惱地發現藺邪兒越坐越舒服,壓根兒不想起身了。

「別這麼生氣嘛!還是你也想坐坐看?挺寬敞的位置,夠咱們兩人一起坐着 享受了!」藺邪兒拍了拍身下的龍椅,笑着邀請炎極天同坐,黑湛的星眸之中卻 是凜無笑意。

「我會坐上這張椅子,在殺了你之後。」失極天的身形如猛鷹般一掠上前, 越過御案,大手一把扣住藺邪兒細弱的頸項。

「不……」藺邪兒一口氣憋在胸口,直喘不過來,雪白的容顏凝上了一層奇 異的詭紅色,隨着炎極天加重了手掌力道而更加痛苦。

「我早就該殺了你,但我沒有這麼做,你知道嗎?藺邪兒。」炎極天的聲音 冷冽,平靜的表情彷佛自己只是在殺害一隻蟲蟻,而非活生生的人。

「放……開……我……」藺邪兒微瞇着雙眸,眼角因痛苦而凝着淚光,看着 炎極天殘酷的神情,一瞬間,他覺得自己會死在炎極天的手裏。

老天!又是那種教他無力的感覺襲滿了一身!炎極天在心裏狠咒了聲,猛然 放開藺邪兒,順勢將他甩到柳案上,頓時,案上的文房四寶、大臣們的奏章散落 一地。

藺邪兒雙手緊捂着胸口,劇烈地嗆咳出聲,紅色的硃砂染上了他的手,同時 也濺了他一身,看起來就像是從他身體裏流出了鮮血般,觸目驚心。

「咳咳咳……」

炎極天冷冷地側過眸子,居高臨下地俯視着藺邪兒伏在御案上劇咳的身子, 心思雜陳,手掌猶殘留着他細頸的温暖,寒眸微瞇,猛然握緊一絲殘温,憎恨起 自己的心軟。

終於,藺邪兒的唿吸逐漸平緩下來,他心有餘悸地閃身遠離炎極天,星眸熠 熠,怒意漸熾,「當年是誰手下留情還不知道呢!四皇爺,別怪我不喜歡你,因 為連你父皇都將你當作眼中釘,若不是我熟知這一點,也不可能輕而易舉的將你 貶落至北荒!我這麼做只是順了你父皇的意思而已。」

「住口!」炎極天大掌擊案,沉聲低喝,斜眸冷?着藺邪兒。

「這不過是一番實話,怎麼?聽不入耳嗎?你總是無所不能,擅於支使別人, 你難道不知道這樣的自己很教人討厭嗎?」話畢,藺邪兒被炎極天的火怒眸光灼 得微怯,急着別開雙眼,不想看見他眼中被傷害的神情。

「我不怪父皇的貶謫,卻永遠都不能原諒你的背叛。藺邪兒,我曾經告訴過 你,當我們兩人再度見面的時候,也就是你的死期到了。」炎極天的冷言冷語猶 若一把冰刀,狠狠地刺向藺邪兒。

聞言,藺邪兒的心魂一怔,愣愣地望着炎極天寒峭的臉龐,腦海裏只是一片 空白,只記得那天清晨自己急着起身出門,為了見他最後一面。

藺邪兒的身子無力地貼靠在朱色的圓柱上,胸前落了一片紅豔的污色,眸光 茫然地凝望着遠方,心裏一直以為那天自己不過是為了譏諷炎極天的落敗、嘲笑 他的狼狽,而迫不及待……

楊花點點,是離人淚。

風雪如狂魔般張牙舞爪地降臨人世,一輛馬車飛快地奔馳,在極天王府大門 前停下,藺邪兒一身紫衣銀裘,還不待馬車停下,便打開車門喊住了正要離京往 北荒而去的炎種天一行人。

「慢着!」

炎極天勒馬回眸,冷冷地威着藺邪兒腳步飛快地從馬車上拾階而下,寒冷的 北風撲得藺邪兒一張俊美絕倫的小臉泛起兩團紅暈,卻不稍減他一身尊貴的氣勢, 銀色的貂裘隨風狂舞成美麗的姿態,紫色的衣衫更襯託出他白淨的膚色,狂風掠 下了一絲他頰邊的黑髮,更顯嫵媚。

炎極天不禁冷笑。藺邪兒的模樣豔中帶俏,簡直不似男子!那一張酷似女子 的容顏更是惹起他的滿腔怒火。

「你來這裏做什麼?」炎極天寒涼的語調直追凍人的冰雪,看着藺邪兒一身 紫衣盛裝,彷佛是專程來嘲弄他被貶的狼狽。

商邪兒揚起一抹僵硬的笑容,唿出了白暖的氣息,道:「我想來送你一程, 好歹我們也曾經是哥兒們啊!」

「貓哭耗子假慈悲!藺邪兒,我姑且先讓你贏一回,但我要你牢牢地記住, 我們再見面之時,也就是你的死期!」炎極天的唇角揚起陰冷的弧度,回頭沉喝 一聲,輕從簡行出了京城,奉命趕往北荒。

「炎極天──」藺邪兒追上了幾步,氣急敗壞地跺足,望着他絕然離去的背 影,不禁圓睜了雙眸,咬疼自己的唇。

迎着風雪,炎極天的表情很冷。他知道自己可以反擊藺家姐弟的陷害,但是 他沒有這麼做,只能乖乖地任由他們宰割。

總是當他想傷害他們姐弟的時候,他的心就會有如刀割,狠狠地揪痛,彷佛 在初見面的一瞬間,他就被下了蠱毒,無力可回天。

但他相信再次見面時,自己就能殺了他們,並且能夠無動於衷,看着他們在 他的面前苦苦求饒,不再心軟。

他心裏一直記得那年的風雪,異常的冷颼,連一顆心都仿佛被冰凍般,再也 沒有絲毫心痛的感覺。

煙花柳地。

青柳胡同有一家「扶花樓」,樓裏出了個稀世難見的大美人,那就是人封京 城花魁的蘇莫愁,她堅持賣藝不賣身,是個玉潔冰清的清倌人,她所接待的客人 大都是名聞京城的王公貴族,連當今權傾一時的藺邪兒都是她的人幕之賓,同時 也博得了四皇子炎極天的激賞,不可不謂風光。

扶花樓的後院有一處靜僻的小閣褸,那是花魁蘇莫愁獨居之所,此時在閣樓 之中,琴聲如珠玉般清脆揚起,從窗台邊可以窺見藺邪兒的側影,他的眸光漫覽 着窗外月夜的風情,一名小婢在身旁?他温着酒壺,細心斟酒。

蘇莫愁心思靈巧,知道不該打擾藺邪兒的酒興,撫着一曲調笑令,靜靜地? 他揚音助興,美眸顧盼,總會悄悄地抬頭偷?着他,假裝不經意,心裏對他卻是 一次又一次的驚豔。

她身為花魁,卻自認比不上藺爺的絕美丰采,聽説他與孿生姐姐藺姬的容貌 相仿,傳説那位藺姬擁有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之姿,要真是如此,也難怪四皇爺 無法忘情於藺姬了。

身為青樓名妓,她閲人無數,雖稱不上能夠洞悉人心,然而男人的一舉一動, 都逃不過她的眼睛,藺爺與四皇爺都是一樣的男人,能夠視女人於無物,冷淡的 眼神彷佛眼前的女人是不存在的。

「我聽悶了,換首曲兒吧!」藺邪兒又將杯中的温酒一飲而盡,沒料到酒汁 温潤入喉之後,竟在他的喉間漫開一陣熱辣。

他柔柔地笑了,眼前一片醺朧。

「是!莫愁這就改唱另一首曲兒。」她盈盈嬌笑,更弦換譜,琴案前薰香嫋 嫋,柔婉的嗓音徐徐地低唱道──重帷深下莫愁堂,卧後清宵細細長;神女生涯 原是夢,小姑居處本無郎。

風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誰教桂葉香?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輕狂!

聽聞曲中妙詞,帶着七分醉意的商邪兒不禁徐綻開一抹笑意,隨着箏音緩緩 地吟道:「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輕狂……唱得好,有賞!」

「莫愁先謝過藺爺!」蘇莫愁巧笑倩兮。

説着、説着,藺邪兒自暗袖中拿出一張五百兩的銀票打賞,絲毫不吝惜,就 在箏音悠妙之間,温熱的水酒一杯接着一杯,忽然覺得暈眩了起來。

忽地,他皺起了清秀的眉心,白淨的臉蛋泛着醉酒的紅暈,唿吸突然之間亂 了調子,伸手撫着頸子火烙般的紅痕,咬牙切齒。

「藺爺?」小婢擔心地喚了一聲,斟酒的動作卻不敢稍有懈怠,不知所措地 與蘇莫愁相望了一眼。

蘇莫愁淡然頷首,示意她繼續伺候着,夜色已經深沉,曲調又換過了一首。

突然之間,藺邪兒將手中的酒杯重重地往門口一扔,怒喝道:「滾出去!統 統給我滾出去!別看我的醜樣子!不許看!」

「藺爺,你不要緊吧?」這回,連蘇莫愁都亂了手腳,急忙地站起身來,想 親近藺邪兒,卻被他用手狠狠地揮開。

「今晚這間房我要了!要多少銀兩我都無所謂,你們全部給我滾出去!我不 需要你們伺候了!」一時激動地站起身,藺邪兒只覺眼前天旋地轉,隨手將桌上 的酒瓶往蘇莫愁與小婢的方向砸去。

「小姐……」小婢被嚇慌了,躲在蘇莫愁的身後,哭着不敢出聲。

「藺爺請隨意,莫愁這就告退了!」蘇莫愁素手輕拍了拍貼身的小婢,福了 福身子,帶着小婢走出自己的小閣樓,隨手掩上房門。

沒料到她們一出門就撞見了迎面而來的炎極天,他面無表情,湛黑的鷹眸直 往門裏瞧,不知道已經在此地站了多久。

「久違了,四爺。」

扶花樓的二樓有一處極隱僻的廂房,迥異於樓下的笙歌樂舞,美女如雲,廂 房之中只有兩個男人對峙而立,氣氛詭窒。

「千秋,一段日子不見,你可真是越來越會約地方了!」

炎極天的眼光冷淡地?着四下的浮奢綴飾,唇畔卻意外地揚着笑意。

「今天傍晚我接到藺爺的邀約,一起到這扶花樓來喝酒解悶,心想不如與四 爺來個巧遇,才不會惹人猜疑。」車千秋自懷中拿出一封信函,恭敬地呈給炎極 天,隨即又退開了兩步,刻意隔開一段距離。

炎極天並不急着閲覽信的內容,只是將它收進袖袋裏,暗黑的眼眸直瞅着車 千秋,笑道:「你幾乎要背叛我了,不是嗎?」

「他雖然是個陰狠的人物,卻教人不由得心折,四爺,小心?上啊!」語畢, 車千秋靜了半晌,才又吞吞吐吐地説道:「有件事情,屬下不知道是否該告訴四 爺,聽起來似乎很荒謬,卻又不得不教人心生疑竇。」

「説吧!」炎極天長臂一揚,心裏明白車千秋接下來要説的事情,十之八九 與藺姬脱不了關係。

因為只有在説到藺姬之時,車千秋才會如此小心顧忌,惟恐觸動了炎極天對 藺姬的滿腔恨意,複雜糾纏的情緒。

「那屬下就有話直説了!」車千秋放慢了語調,悄聲地説道:「我懷疑藺家 根本就沒有所謂的孿生姐弟,一切都只是董卓杜撰出來的虛像而已,四爺,你當 年的猜測並不無可能……」

聽着車千秋的稟告,炎極天的臉色隨之陰沉了下來,想起今天晌午在御書房 與藺邪兒所發生的爭執,心思頓時詭轉迂迴──「人在哪裏?」

「四爺?」

小閣樓廊外,氣氛微妙,蘇莫愁沒有想到會在這裏見到炎極天,自從三年前 他被貶北荒之後,她就再也沒有見過他了。

不!或許自從藺姬出現之後,她就再也沒有機會親近炎極天,他們總是近在 咫尺,卻恍若相隔天涯般遙遠,只因他的眼底再也容不下任何女人。

炎極天在門外已經站了一盞茶的工夫,一直在觀察屋裏的藺邪兒,很清楚方 才的混亂景況,鷹眸淡?着蘇莫愁,笑道:「你退下吧!天未亮之前,不許任何 人來此地打擾。」

「是。」蘇莫愁雖心覺有異,卻不敢再詳加多問,帶着小婢走下閣樓,臨去 之前,眷戀地回眸望了炎極天一眼,暗暗地輕喟了口氣。

炎極天又在原地靜立了半晌,直到聽見屋裏傳出一陣東西墜地的聲響。

藺邪兒似乎被絆疼了,氣悶地低吼道:「討厭!為什麼你們總是喜歡跟我作 對?我的手好痛……」

聞聲,炎極天深沉斂眸,伸出修長大掌推門而入,一進門就見到藺邪兒試圖 定身坐在琴案前,奈何帶着七分薄醉的神智總是暈晃,亂手撫琴,揚起一陣噪耳 的叮咚聲。

「女兒家該學的東西,我一樣也不會,不過我很會彈琴呢!你想不想聽聽看?」 小亭裏,少女的容顏漾着甜美的笑,花樣年華的容顏已有傾國之姿,縴手彈弄之 間,琴音脆揚。

「既然你如此自豪,我姑且聽聽無妨。」一雙鋭利的眼眸直瞅着眼前的少女, 他的神魂俱醉。

炎極天忘不掉那天她為他撫了一首「醜奴兒」,才正是八月中秋,她嬌嫩的 嗓音吟唱着少年不識愁味道的任性,俏靈靈的眼眉間透出一絲淘氣,強賦詩愁的 她不過才十六歲,就已經讓他決定娶她?妻,今生不負。

藺邪兒醉眼朦朧,瞧不清眼前來人的模樣,只知道逐漸逼近自己的是一個身 形高大的男人,冷鋭的眸光緊瞅着自己不放。

「你是誰?走開,不要理我,我要專心彈琴……」藺邪兒醉手撫琴,徒然惹 起難聽的琴音,教人忍不住掩耳。

然而,炎極天卻聽出幾個熟悉的音律,不斷地往琴案走近,聽清了藺邪兒嘴 裏喃喃的低語,醉語間隱約可以聽出幾句詩詞。

「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賦新詞……強説愁… …」藺邪兒傻笑,抬起水眸笑看炎極天,猶然不知他究竟是誰,「唱得好聽嗎? 別説不好聽,我會生氣的喔!好聽嗎?」

炎極天不發一語,只是專注地看着眼前笑含醉意的小臉,不禁搖頭苦笑。這 些年來,他只為同一個女子而魂縈夢牽,忘不掉她的狠心背叛,一趟江南巡察歸 來,她已經成了董卓的妾室,令他措手不及。

「我從來就不是一個安於家室的女子,四皇爺,誰説女子就要三從四德,追 隨在男人的身後,永遠不見天日呢?我偏不!」揚着精緻的柳眉,一抹邪氣的笑 容在她的唇畔徘徊不去。

「你究竟想要什麼?告訴我!」他怒聲咆哮,赤焰般的目光緊鎖着她靈美絕 倫的容顏,心亂神迷,幾乎瘋狂。

「自古以來,似乎只有男人可以成就霸業,逐鹿天下!我雖不是男子,但是 我也想成就一番霸業,董卓會幫我,但是你……只會成為我的絆腳石,四皇爺, 你就像一頭沒有人能駕馭的猛虎,不是我想要的人!」她笑意盈盈,就在他無力 招架之時,饞言讓他的父皇下旨將他貶謫北荒。

炎極天一思及此,不禁苦笑。她是個聰靈的人兒,卻是操之過急,誰説他像 一頭無人能夠駕馭的猛虎?只要她肯再花多一點時間,他就會心甘情願的被地玩 弄於股掌之間,無怨無悔啊!

「欲説還休……欲説還休……卻道天涼、天涼好個秋……」藺邪兒似乎很滿 意自己的唱作俱佳,再度抬起湛黑的星眸直衝着炎極天微笑。

一瞬間,炎極天被那一抹嬌豔的笑容迷惑了,不由得又想起車千秋語出驚人 的告知,如夢似幻,教人不敢置信。

「從來沒有人同時見過他們姐弟在一起,只要有藺爺的地方,就絕對不可能 出現藺姬,記得有一年秋狩之時,藺爺被人誤傷了左肩臂,皇上?他召了太醫, 就在同一天,董府就派人到藥堂抓了幾副一模一樣的藥方,聽説是給藺姬服用的! 四爺,這樣的巧合不止一次呀!」車千秋虛意追隨藺邪兒多時,對於藺侯府裏的 底細略知幾分。

琴音紊亂,藺邪兒似乎不太高興眼前來人一直不説話,冷哼了聲,勉強地站 起暈晃的身子,突然又不支跌坐下來,醉手打在琴上,一時之間,琴音亂如斷裂 的珠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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