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時淚水盈滿眼眶,她哭了,在那個她親手殺了林瑞又自殺的夢裏哭了。

睜眼的一瞬間,她辨別不清現實與夢境,同樣蒼白乏味的白色空間和那乾淨、冰冷到殘酷的來蘇水味迷惑了她的感官──自己為什麼會躺在這裏,因為自殺未遂嗎?

好半天,林音終於清醒,身上沒有傷口,唯一的痛來自於受傷的腿。她痴痴的回憶剛才的夢,真實的令她發冷,最後染滿視線的血花好像蜘蛛絲一樣黏在神經上,甩也甩不掉,一股寒氣從腳底慢慢升起籠罩在她頭頂……

幾天來,她一直都在做類似的噩夢。

林瑞一天不醒,她便越加分辨不清現實跟夢境。看到牀上還在急救的男人,她想,明明剛才他才醒過來,怎麼現在又情況危急了?醒着的是夢,還是沒醒的是夢?

周繼鸞首先發現了她的焦慮,知道她罹患了精神衰弱,常此以往會引發憂鬱症。然而林瑞一天不甦醒,林音便説什麼也不離開,餘賀彬怎麼勸説都無濟於事。他也會聽林音講夢中的情景,看着她蒼白到毫無生氣的臉,生怕她真的會做出夢中的事。

林音在牀上呆坐了沒一會兒,餘賀彬風風火火的衝進來,似乎想要開口説什麼,卻看見女孩一動不動的坐着,一臉的木然,心裏忽然一陣發顫。

「小音!」

他趕緊喚她,擔心她的精神狀況出了差錯──周繼鸞一直囑咐他要看緊林音,她現在太脆弱了,一點點的打擊都會毀掉她。

見是餘賀彬,林音淡淡一笑,卻毫無生氣,嘴裏不停的念着:「我剛才做夢了,夢見親手拔掉了他的氧氣管,看着他一動不動,自己也跟着自殺……感覺……好真實,就像當初他染紅我手心的血……」

餘賀彬的身體一僵,急急的將懷中的人緊緊摟住。

這一瞬,他梗咽了,扶住林音慢慢滑下。此時的他更像是虔誠的朝聖者,祈求神不要再折磨他們了。

「你再也不會作這樣的噩夢了……他醒了,林瑞醒了……」

林音卻腳一軟,癱在他的懷中,止不住顫抖,不敢置信的聲音逸出唇瓣:「這次,終於不再是我的幻覺了麼……」

不知什麼時間,林瑞在沼澤一樣昏沈沈的夢魘中慢慢醒來,沒有力氣動,也沒有力氣睜眼睛,然後感覺到有人抓住自己的手,雙手握着,然後手背觸到柔軟的嘴唇。

他徹底清醒,睜開眼,看見林音疲倦痛苦哭紅的眼。

那張正在吻着他的嘴,僵在他的手背上。盛不住的眼淚嵌在她長長的睫毛上,順着眼睛滑落,滴滴落在手背上,激起温熱的觸感。

他顫抖着,那時發生的一切在眼前閃過,害怕失去林音的驚恐,自己的焦急甚至千言萬語只化為了一句:「你在哭麼……?」

聽到這句話,心中的石頭落下,林音的淚水終於沒有顧忌不斷不斷地湧出來。

她輕輕喚了一聲:「爸……」

此時他才感受到劇烈的疼痛,肚子像是被剜了一個大洞,所有的愛都順着它流到林音的身上。

好疼。原來自己還活着。

醫生進來拉走了林音。

「其他人暫時出去,病人還要作進一步檢查。」

看到被餘賀彬拉走的女孩像只受驚的小獸,林瑞忽然吃力的叫道:「別……別帶走小音……」

伸手亂揮,想要拉住她的衣角。

餘賀彬説:「別這樣,瑞,小音不會走的。」

但林瑞的眼睛依舊凝視着她,要親耳聽她這麼説。

「我不會走,我再也不會走。」

不對,不對。林瑞卻搖着頭,那時自己被扎傷,失去意識前他明明想開口説:「你走吧,我放棄你。」可是每一次想張開嘴,心臟就會狂跳,然後痛徹心肺。

到頭來卻沒法放手,因為敵不過自己的愛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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